连根拔起 第3章 第 3 章

看着被雨淋湿的半包烟，他咬着牙，暗自和上帝怄气，下吧，有本事再下大一点，在心里怒吼着他不在乎，上帝肯定听见他的话了，雨渐渐越下越大，天空中还时不时飘过一两道闪电。

上帝的确是在对他喊话：“傻小子，这点风雨算什么，我待会可是要给你送一个小天使的~~~”。

一旁的丘比特听见上帝的话，无奈扶额，恨不得一脚把破坏他制造浪漫爱情故事的老头子踹下去，让他趴在底下那个可怜的小伙子面前好好赎罪。

礼拜三是许书盈每周一次固定做义工的日子，今天她跟着其他留学生一起到了唐人街的福利院，一天下来，难过、感动、遗憾各种情绪夹杂在她的心头，她觉得很沉重。

很久以前，许书盈在电影院对福利院有了最初的认知，在那部很火的电影里，福利院里都是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小男孩小女孩，每天有大把的时光浪费在彼此身上，无忧无虑地嬉戏。

还有美丽温柔的老师，穿着白色的长裙，披着乌黑柔顺的长发一边弹钢琴，一边对孩子露出温暖的笑容。

然而，她今天才发现现实比电影残酷很多，唐人街福利院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因为生理缺陷而被遗弃的，要么患有先天疾病，比如脑瘫、心脏病、甚至还有艾滋；要么就是畸形儿；还有的是因为父母杀人贩毒坐牢没有人照顾而不得不被送进来。

福利院的陈姨领着许书盈一行来到活动室，小小的房间挤了20几个孩子，身上穿着的是各界爱心人士捐赠的衣物，简简单单素色外套上印制着“XXX赠送”的字眼，小朋友们正襟危坐很安静。

陈姨向他们逐一介绍着每个孩子的身世，前排瘦小的男孩是亨利，半年前，他的亲生母亲把他放在福利院大门外一走了之，至今渺无音讯，5岁的亨利不懂什么叫做“抛弃”，一直坚信妈妈会接自己回家。

靠近窗户旁边睁着大大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的小姑娘是莉莉，虽然才6岁，但是已经是福利院的“老人了”，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一岁那年父亲错手杀死自己的同事后自杀，母亲无力抚养她，把她带到福利院许诺等她生活安定下来后，会把莉莉接走。

也许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莉莉的头发偏黄，嘴唇干裂，许书盈想起了自己的表侄女儿，年纪和莉莉相仿，今年夏天她出发来英国的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到机场送自己，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梳着漂亮的包包头，脸上洋溢着自信灿烂的笑容，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快乐地成长。

许书盈思绪翻转，对世界的不公产生了无力感，她心疼莉莉，可是自觉没办法改变这些孩子的境况，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捏在手里，每听见一个孩子的遭遇，那只手就会用力地捏住自己的心脏，她身体里面最柔软的地方频繁遭遇攻击，随着陈姨介绍的推进，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终于强撑着熬到最后一个孩子，坐在最后一排的高个子，他最引人注目，身上穿着成套西服，尽管西服上面有擦破的痕迹，但是和其他孩子比起来，算是很“体面”了。

“那是鲍勃，一年前被养父母弃养了，听说是和那家人的亲生儿女合不来，身上那身衣服是养父母给他买的，他回来的时候养父母就给他留了这一身衣服，他一直穿在身上。弃养对孩子的伤害很大，鲍勃回来之后有点不合群，原来的玩伴不太愿意接纳他了。”陈姨指了指高个男孩，向他们介绍到。

许书盈顺着她的话看向那个面目表情的男孩时，男孩正好抬起头来看着她，应该也不是看着她，只不过是脸朝着她的方向而已，男孩的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孩子的眼神那样沧桑，仿佛已经见过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再也没有什么人和事可以打动他的心。

“上个月生日那天，他跳海了，被路过的渔民救了下来，前两天刚出院，所以脸色不太好。”

耳边传来了陈姨的声音，许书盈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她的心好像要被人捏碎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睛，她心里会不舒服，揪着揪着地疼，那双眼睛里的绝望让她非常难过。

她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借口去洗手间，狠狠地哭了一场，等她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同行的宝凝学姐在门外等着她，许书盈知道自己这样并不专业，作为志愿者，不应该躲在洗手间里不出去。

朱宝凝贴心地给许书盈递了纸巾，开口宽慰到：“第一次都这样，哭过了就好了，对于外面的孩子来说，同情是最不值钱的，收起你的眼泪，好好给他们上课，让他们知道福利院以外的世界有多精彩，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嗯~宝凝姐，我知道了。”

女孩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白皙的肌肤上发红的眼尾格外引人注目，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朱宝凝很喜欢自己的新室友，她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个性善良柔软，最让她感动的是许书盈的真诚不设防，和她相处真的很舒服。

如果换了别人这样爱哭，朱宝凝会觉得做作矫情，然而许书盈这样却一点也不虚伪，这个傻孩子总是说自己不会说话，朋友比较少，她却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一个宝藏，等着别人去挖掘，家世、外貌、学习都那样出挑，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炫耀的资本，她却依然保持和朴实谦逊的心，真是难得。

整理好心绪重新出来后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许书盈负责给孩子们分饭，照顾他们午休，看着那些训练有素乖乖排队打饭，起床后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会赖床很“懂事”的孩子，许书盈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这是本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躲懒的年纪啊。

不过转念想起宝凝姐刚才的话，她很快压抑住了低落，拿出前一天准备好的教案，给孩子们上了一堂“中文课”。

小朋友们很乖巧地配合，一节课下来，许书盈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孩子们和她熟悉之后，也渐渐卸下心防，亲近她，离开的时候，她内心充满不舍，暗下决心，以后要常来。

回曼城的公车上，许书盈听见广播里说到晚上会有暴雨，想起早上匆忙出门好像没有关窗户，匆匆忙忙下车，便小跑着往家里赶。

宝凝姐刚才在福利院里被周承轩接走了，两个人要去爱尔兰度假，接下来的三天家里只有她，她的床就在窗户边上呢，万一打湿了，就只能睡沙发了。

幸运的是，她小跑回到家关了自己房间的窗户，雨也还没下下来，到宝凝姐的房间一看，拉上的窗帘此时被风吹得呼呼晃动，宝凝姐也没关窗呢。

许书盈走过去把窗户拉上的瞬间，看见了那个在对街长椅上坐着抽烟的男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她认得，是宝凝姐的前男友！

两个月没见，他看起来似乎比那天晚上更加落魄，和宝凝姐成为室友之后，她多多少少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也知道他一直在纠缠宝凝姐。

她其实不是很赞同宝凝姐这样逃避的做法，那个人好像还不知道宝凝姐已经和周承轩确定了关系的事情，不过还是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吧。

尤其是感情的事情，她也不是很懂呢，许书盈没有再多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她洗完澡，把头发吹干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时不时还有闪电，她打开电视才发现气象局已经发布黄色雷暴、蓝色暴雨警告了。

“受风暴多玛的影响，未来24小时暴雨、大风和暴雪将席卷英国，大部分地区甚至将迎时速80英里的大风及暴雪天气，强烈建议市民立即到室内避险……”主播的话听着有点吓人。

宝凝姐的房门开着，因为关了窗的缘故，不安分的窗帘现在乖乖地一动不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现在开着暖气喝着热茶，在客厅里静静地窝着，本应是很惬意地，然而许书盈的心却飘到了外面。

她心不在焉地捧着热茶，鬼使神差地再次走近那扇窗前，轻轻拉开窗帘，透过一个小缝隙感受到黄豆一般的雨滴在狂风中，如同子弹一般击打着玻璃。

窗外一片混乱，暴雨中一切都模糊起来，可是也能看见万家灯火，大家都好好地呆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享受着光明与温暖，抵御着恶劣的天气。

然而那个男孩却还在下面的长椅上坐着，孤零零地仰着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由雨水拍打，他看起来那样伤心、那样孤独，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这样冷的天，不用多久他就会失温的，许书盈不再犹豫，拿着伞往楼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