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
孟明微因写得一手好字,得了个差事,那就是到鱼梁镇最富有的杨地主家里去教杨地主的小儿子书法。
杨地主的小儿子悟性极好,孟明微示范一遍后,他就能照着大差不差地写出来,孟明微教得倒也省心。
两个月过后,杨地主这个小儿子进步明显,杨地主很高兴地给了孟明微一笔丰厚的报酬,还诚恳地请他继续教自己的小儿子练字。
这杨地主是个爱附庸风雅之人,虽是暴发户出身,但开始学文人的那些雅兴后,竟也学得有模有样。这一点也能解释杨地主的小儿子书法悟性不错的缘由了,原是小子传了老子的学得快、学得好。
杨地主附庸风雅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有一个布局精巧、奇花异草栽种甚多的大宅子,论审美水平,绝对不亚于百年百里闻名的子桑书院。
教了杨地主小儿子两个月后,时间已是春末,此时的杨宅可谓繁华似锦,每走一步,就有一棵花树;每转一个弯,就会看见一个景色截然不同的花圃。
一天,孟明微被杨地主邀请去宅院里走走,杨地主一边走,一边就忍不住卖弄自己的宅院的花花草草。
“夫子请看,此花叫做高翠雀,是我从一个波斯商人那里买来的,种在我这院子里,也有三年的时间了。”杨地主指着一丛高至腿膝的蓝色花丛说。
孟明微仔细看了看那被称为高翠雀的花,其色鲜艳无比,深蓝色,如同翠鸟的翠羽那般漂亮。再看其花型,原来是无数小花朵单独一簇一簇地层叠着组成一枝花来,果然与寻常花朵不同。
在那深蓝色的高翠雀旁边,还有几枝很像高翠雀的花,只不过是和桃花一样的颜色。杨地主看孟明微多看了一眼那花,连忙介绍道:“那波斯商人告诉我,这花也是高翠雀。”
孟明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由于孟明微是个哑巴,所以一路都是杨地主在喋喋不休,原是这杨地主是个性情极豪爽、待人极体贴的人,因此孟明微能和杨地主好好地欣赏这满园春色。
走过一座汉白玉小桥,又见一个绿红相映的花圃。
花圃里的花正是有“国色天香”之称的牡丹,走进花圃再看,原来不止有红色的牡丹,还有黄色、白色的。
牡丹花大如手掌,富贵艳丽,即使容易流于俗气,依然赏心悦目,让人好不喜欢。
杨地主作为一个暴发户,自然很偏爱牡丹这种富贵花,他笑声爽朗,很是得意地说:“我这牡丹,买的都是十年老桩,花开得极好不过,鱼梁镇上属我这牡丹开得最好,其他人户的,都不过一片残败之象,没有我的牡丹好看。”
杨地主说完,还找了朵最大最鲜艳的牡丹花仔细把看,一边还吟了一句俗诗:“牡丹花中百为王,春色还须看此芳。”
看完牡丹,杨地主走累了叫孟明微和他一同在亭子里歇息会儿,但听水声潺潺,这亭下有一小溪穿过。
开残的梅花已长出了叶子来,小溪里漂浮着许多梅花花瓣。
还没安静一会儿,那杨地主又喊孟明微仔细看看远处的溪边。
“夫子,您别闲鄙人多事,但请您往那看。”
孟明微首先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厌烦,然后便顺着小溪流去的方向看去,果见溪边还种着些黄色紫色的花,这些花孟明微也从未见过。
杨地主高兴地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此乃水仙鸢尾也,是南国的奇花,多生于水泽之旁,我前年叫人从南国挖来的,因此特意开辟了一条小溪,好叫二者相配。”
孟明微笑笑,杨地主又接着说了好一通话。
“夫子,我这院子里可不止方才看见的那些,好看的花好看的草还多着呢,您若下了亭子,往北边走几步,就会闻见一树一树一散发着浓郁香气,那是丁香……”
歇好之后,杨地主又欲带着孟明微四处走动,不曾想一个仆人正好跑了过来,耳语几句后,杨地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孟明微陈诉道:“本欲再陪您走走,可铺子里急着要我过去一趟,还请夫子恕我杨某不能尽陪啊!”
孟明微摆摆手,送杨地主走下亭子去,杨地主请他留步,孟明微耳边才终于安静下来。
孟明微想柳细雨此时一定在杨地主家外的三层石阶上等他得急了,便立刻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柳细雨自从中秋节和孟明微一抱后,二人便心照不宣地成了情人,因而天天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愿分离。
看见孟明微从杨地主家里走出,百无聊赖的柳细雨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野草,笑着上前去和孟明微说话。
“怎么你今天出来得这么晚,难道你教的那个小少爷写得不好了?”
孟明微握住笑得天真烂漫的柳细雨的手,然后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赏花。
“赏花?赏什么花?好不好看?”柳细雨撒着娇问道,模样尤其娇憨。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孟明微想着杨地主家的花确实好看,又正春光灿烂明媚,便牵着柳细雨的手走回了宅子里。
守门的仆人认识孟明微和柳细雨,天天来往也都脸熟了,因此互相打了个招呼便罢。
孟明微带着柳细雨走了一遍刚才的赏花之路,还将杨地主说的那些话一一写给了柳细雨看。
走到牡丹圃时,柳细雨很是欢喜,一会儿看这朵红牡丹,一会儿看那朵白牡丹,一会儿捧起牡丹来看,一会儿蹲在牡丹花下面往上看。
孟明微和她一齐蹲在了牡丹花下,两人肩靠着肩,柳细雨呢也不再开口说话了,而是只和孟明微互相在手掌上写字,二人时而静默,时而含羞一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写了些什么话。
牡丹花下一地花瓣,尽密密地堆叠在花丛周围,倒也别有风趣。
杨地主的宅院实在很大,大到从正门走到牡丹花圃都得有两里路,更别说过了花圃还有许多景致和房屋。
围绕孟明微和柳细雨的除了有一丛丛开得热烈的牡丹花外,还有婉转悦耳的鸟鸣声,两人乐此不疲地互相在手心上写字呀画画呀,过了许久腿发麻了才站起来活动活动。
四周实在是静得很,越往宅院里走,树木越葱茏起来,走着走着,连鸟鸣似乎都听不见一样。
柳细雨和孟明微走累了便在溪边的巨石上坐下,这时,杨地主指给孟明微看的水仙和鸢尾才在孟明微的眼里清晰了起来。
这水仙花和鸢尾花一样都生得高挑,叶型修长优美。不同的是,水仙的花朵是白里透黄,鸢尾的花朵是紫色的。
柳细雨从未见过这两种花,因此托着腮仔细看了去,夸道:“好看,临水照花说的就是这个场景吧。”
孟明微却想,临水照花,照的不仅是花,还有他身边的这位娇俏可爱的人吧。
情到深处自然浓,二人都下意识地靠近,然后吻上对方的唇。
于是柳细雨和孟明微拥抱着相吻的影子倒映在了清澈见底的小溪里。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互相松了手,眼里满是小情人间特有的那种柔情蜜意。
……
孟明微已经搬来和柳细雨一起同住,赏完花后,未用晚饭,倒又忍不住要卿卿我我起来。
一番餍足后,新月已上中天,两人打开窗户来,静静地看疏星渡河汉。
有词可与此时的情境相合,正是: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握着手,一同仰望着被灿烂的银河贯一分为二的天空,新月在这种浩瀚的美景之中,倒显得存在感不足了。
春风吹进他们的小屋里,引得二人的发丝飞扬起来,互相纠缠在一起。
殊不知,这等良辰美景,也是不常在的。
二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柳细雨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里面有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泊,还有遍野的水仙花,没错,就是她作日见过的水仙花。
阳光很好,柳细雨漫无目的地走在水仙花丛中,心里惊叹道,这个地方有如天堂,风景比杨地主家的还要好。
忽然柳细雨走不动了,她想起来了,这里她曾经来过!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梦,她住在罗浮镇时梦见的。
但与那个梦不一样的是,这个梦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不,是少了——少了一个人。
柳细雨突然又走得动了,她开始四处找那个人的身影,找了许久,也没有看见。
她莫名地沮丧了起来,忽而梦醒,睁眼已是天明,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了孟明微的脸上。
柳细雨一惊,原来她在梦里苦苦寻觅的那个人,和此时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哑巴,长相出奇地相似,只不过小哑巴看起来更加年轻。
为何会这样?柳细雨记得,按照她和孟明微的年龄推算,十年前做那个梦时,孟明微不过十来岁,她和他也从未见过。
为何她十年前没有也不可能见过孟明微,却做了一个梦见孟明微的梦呢?
引词为苏轼的《洞仙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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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渡河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