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一来,众人都笑着围了上去,答谢寒暄亦不在话下。
且说卖瓜苦在这般热闹中,忽而叫住了柳细雨,说要去书院客房那边仔细看看那哑巴少年。
二人便从人群中溜了出来,直至客房。那边书生们正给哑巴少年身上的几处伤口敷药,卖瓜苦和柳细雨过去时,客房门敞开着,二人远远地瞧见了袒露着上身的哑巴少年,故连忙打住脚。
不知还得多久书生们才弄完哑巴少年的伤口,柳细雨和卖瓜苦便到临水而建的长廊上坐着等。
十年过去,这里还是从前的光景,池塘里荷叶风举,菡萏盛开。
养生亭此刻寂静无人,柳细雨和卖瓜苦又到亭里坐了坐。
“姑娘,你觉那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看他,不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柳细雨隐隐约约觉得这少年有几分眼熟,却也说不出个道理,蓦地勾起从前的回忆,似是有点印象,然终究无甚头绪。
“我也这么觉得,可他又是哑巴又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我在想他以后是要如何打算呢?既然什么都不记得,恐怕会留在我们鱼梁镇吧?”
卖瓜苦摸了摸胡须,道:“他从今以后得自力更生,我替他想想,鱼梁镇有什么活计适合他。”
柳细雨也替少年想了起来,鱼梁镇因河上有一大鱼梁而得名,不如那少年找个卖鱼的活儿?但又念到曾经欺负自己的卖鱼张大娘,柳细雨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说是干些普通男人干的重活儿,看少年那么年轻,身板又瘦,大概也是行不通的。
卖瓜苦倒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出了什么好活,柳细雨便问他可是想到什么了。
“不如他来和我们一起种瓜,我老了腿脚不便,姑娘你这几年跟着我挑水也很受罪,他总能挑得了水吧?”
谁知柳细雨笑了笑,道:“若他干得了,便让他替了我的位置罢,要我说,不分他成,单给他碗饭吃,说不定他也会答应,这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卖瓜苦哈哈大笑,指着柳细雨说:“姑娘你可想得美,单给碗饭吃,未免太小气了些。”
二人又谈得几句话,便离开养生亭往回走,正碰见几个书生带着那哑巴少年往院外走。哑巴少年已换了件新衣,气色也不怎么虚弱了。
卖瓜苦跟到书生们旁边,问他们打算怎样安置少年,书生们都说得去问院长。
院长还在和镇民们说事情,见那哑巴少年被带了出来,趁势向周围的镇民们问道:“诸位,你们觉得如何安置这少年,有什么差事是哑巴也能干的?”
镇民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哑巴能干的也不少,只是看他文文弱弱,不知能不能干得了呀!”
再看那哑巴少年,倒也不是过分干瘦,但想他不知何缘故落了河,又漂到鱼梁镇来,没什么精气神,看起来柔弱无比,倒也可理解。
院长见镇民们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法子来,叹了口气,想着再收容这哑巴少年几日,再做打算。
卖瓜苦看哑巴少年还没个去处,又看少年格外惹人可怜,便从人群中挤出一步,道:“院长,卖瓜苦我正缺个帮忙的人。”他又把柳细雨拉了出来,继续说道,“从前都是这位姑娘帮我,但人家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总跟着我干这些粗活也不好,不如——”
院长心里自然高兴,脸上也有了笑容,不等卖瓜苦说完,摆手打住卖瓜苦话头道:“哎,只要能给这孩子找个去处,便是极好,不过,我先问问他。”
院长便把那哑巴少年牵了过来,问他:“你可愿意跟着大爷种瓜?”
哑巴少年说不了话,只两个眼睛乱瞅,他看镇民都一副满怀期待的神情,又看见面前的柳细雨,记起她喂自己桃子的事,似有几分畏惧,又回来看着院长,眼神很是忧郁。
卖瓜苦觉得大概这少年不愿意,脸上微微流露失望之意,其他人也都一副忍不住要叹气的愁闷模样。
柳细雨见着少年犹犹豫豫,弄得气氛惨淡,就朝那少年瞪了一眼,那少年才有所改变,朝院长点了点头。
这一下,皆大欢喜,镇民们都祝贺起卖瓜苦起来,说些他好运得了个这么俏的男娃子,以后尽管享天伦之乐之类的浑话。
卖瓜苦笑着应酬,那哑巴少年随即也被书生们带到了柳细雨旁边,说:“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这爷女俩了。”
哑巴少年像是害羞,只低着头乖乖地站在柳细雨身旁,待卖瓜苦和众人谈笑完,三人便一起下了山去。
之所以下山,是为了让哑巴少年吃顿好的补补,柳细雨抢在卖瓜苦前面给了钱。
吃完饭后,柳细雨把他们带到自己的茅屋前,从里面抽出一根长凳,三人便如此坐在一根长凳上。
哑巴少年坐在二人中间,感到很不自在,扭扭捏捏,看起来倒也可爱得很。
这个夏天的瓜已经卖完了,秋天冬天也都没有什么农活,柳细雨心想,这下子刚好自己能放心去罗浮镇看望八花、阮清扬和他们生的大胖小子,心情也好了起来。
趁着这个当儿,她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卖瓜苦。
卖瓜苦当然没有任何意见,说她尽管放心去,要带好盘缠、找好顺路的同乡等等。
柳细雨想如今又多了一张嘴吃饭,说没有增加负担是假,盘算秋天去罗浮镇时,再进些新奇布料回来卖,未尝不是个赚钱的法子。
转眼间到了秋天,柳细雨向卖瓜苦告了别,和一个同到罗浮镇倒卖衣服的大哥一路。
鱼梁镇不大,人人之间都是熟人,这大哥和柳细雨也不生疏,以前也有过照面,两人一路讨论各种事情,路上的风景也罢,家长里短也罢,总之谈谈笑笑间就到了罗浮镇。
阮清扬和八花已有了自己的家,柳细雨按着信上地址找到了他们。
柳细雨来到他们家门前时,看见八花正一边绣花,一边照看在地板上乱爬的胖婴儿,不禁感叹连连。
八花不知道柳细雨已经来了,还时而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逗那胖婴儿。柳细雨心里一时十分复杂,十年过去,八花成了人妇,自己则还是一人住在简陋的茅屋里,幸而也在鱼梁镇有了许多熟人,方不觉寂寞。
她摸摸背上的两个行囊,一个行囊里面有双她在鱼梁镇买的小鞋,还有卖瓜苦买的拨浪鼓,另一个行囊则是背的个人物品。
话说那胖婴儿却已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柳细雨,吃着手指朝柳细雨睁着大眼睛,还咯咯地笑,八花这才反应过来,忙向门口看去,见是含笑而立的柳细雨,忙丢了手中的针线,朝她奔去。
两个女孩就像十年前见面那样紧紧相拥,都高兴得落泪,好一番说东说西后,才拉着手坐下。
“八花,我带了东西给你娃娃。”说着从行囊中拿出一双小鞋、一个拨浪鼓来,不知怎么,还拿出一把长命锁来。
“我没有放长命锁啊?怎么会有,肯定也不是卖瓜苦买的。”柳细雨掂掂长命锁的重量,说,“还是个真家伙,奇了怪了。”
八花跟着一起纳闷,她相信柳细雨不是在说谎,但谁不偷东西反而放个如此贵重的东西呢?
“我一路都看好了行囊,绝对没有外人碰过,何况还有个同路的大哥和我一起,更不可能有人碰。”
柳细雨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银长命锁的来头,她也不敢拿给八花。
那胖婴儿爬了过来,要八花抱,八花抱起胖婴儿,又让柳细雨接过,二人开始说起关于这胖婴儿的一切,不知不觉就忘了长命锁的事儿。
等二人回过神来,已到傍晚,阮清扬也从制衣坊里回来,三人又是一通热情的寒暄问候。
卖瓜苦这边,正吃晚饭,那哑巴少年也还听话懂事,不须叫他做什么,他自己就会去做,砍柴、烧火、淘米、择菜,竟都做得十分娴熟。
另一方面,卖瓜苦发现这哑巴少年还识得来字,让他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见其笔迹气韵流畅,刚劲有力又不失柔美细腻,真真让卖瓜苦赞叹不已。
卖瓜苦对哑巴少年的身世更加好奇了,不知他为何既能做得了粗活,又能像大户人家里精心教养的孩子那样写得一手好字。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家道中落?卖瓜苦只能用这个原因来解释。
看着哑巴少年,卖瓜苦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儿子现在还活着,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安稳美满的家庭。
“娃娃,你记起来你是哪里人了吗?”卖瓜苦问道。
哑巴少年摇摇头,看来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卖瓜苦叹了口气,道:“娃娃,你以前肯定备受疼爱,如今却流落到了我这个茅屋里来,那柳姑娘也是如此,我也如此,我们三人,缘分不浅哪!”
哑巴少年听了,只默默低头吃饭,卖瓜苦感三人身世之浮沉,抹起眼泪来。
罗浮镇,阮清扬做了一大桌菜后,又从八花手里抱过胖婴儿来,好让八花和柳细雨先吃。
柳细雨在饭桌上,谈到阮清扬的爷爷,也也就是董大爷,才知董大爷留在了木泽乡,和八花的阿爹阿娘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