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已至夏季,卖瓜苦瓜田里的瓜都熟了,柳细雨天天早上天不亮就上山帮着卖瓜苦收瓜,然后卖瓜苦就挑着一担瓜下山去卖,柳细雨走在后面帮忙拿秤。
卖瓜苦的瓜很受欢迎,每天他们都空担而归。自八花和阮清扬离开,已有两个月,一天卖瓜后,柳细雨得了一封他们的信,尽表二人对柳细雨的思念。柳细雨感动自不在话下,这两位友人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欢乐。
话说鱼梁镇下游有一赵大户托人给卖瓜苦带了个口信,说要买瓜十担,瓜钱面给。
柳细雨和卖瓜苦几日后上了运瓜船,夏季河水湍急,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到了赵大户府上。
等拿完瓜钱,二人又坐运瓜船回鱼梁镇。今年收成颇好,二人三七分钱,柳细雨三,卖瓜苦七。
“年年收成都像今年一样好的话,姑娘我们的日子可越来越有盼头啊。”卖瓜苦把着船沿笑着说。
“是呀,天无绝人之路,今年卖到的花钱,我准备存一部分,来年买点鸡鸭鹅什么的来养。”柳细雨托着腮,对未来的生活又有了希望。
十年后。
柳细雨六月初三刚满了二十八岁,卖瓜苦则差两年便到古稀之年。
这是一个格外炎热的夏天,自立夏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瓜田天天都得浇许多水,二人每天上山下山地挑水,疲累不堪。
柳细雨的双肩被磨出了血来,但也只得去药行里拿点药粉敷敷完事。卖瓜苦年龄高了起来,胳膊腿都逐渐没有以前那么灵活,柳细雨便帮着承担了卖瓜苦一半担水的活儿,分成则和十年前一样。
倒不是卖瓜苦没有提过要多拿些钱给柳细雨,但柳细雨坚决拒绝了,说:“您多攒点钱,好安度晚年,我还年轻,路还很长。”
鱼梁镇的赵大户是他们的老主顾,年年都来买瓜,大概因为今年格外热的缘故,赵大户今年买的瓜也比往年多,因此今年卖瓜苦的瓜很快就卖完了。
柳细雨和卖瓜苦坐在运瓜船,又是一次卖完瓜回鱼梁镇的路上,十年已过,二人不胜感慨。
“姑娘,没想到这十年一眨眼就过了,我这一辈子也快走到尽头了,姑娘你的路却还很长,你有什么打算吗?”
日光透过河边伸出的树枝照在卖瓜苦苍老的脸上,两岸蝉鸣聒噪。
“说有什么打算,大概是没有的,或许我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吧。”
柳细雨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模样并无大的变化,还是和以前漂亮,只是气质上更加成熟稳重。
这十年来,她已和街坊邻居打成一片,关系很好,人人都夸她善良大方,这些都归功于柳细雨每年都把卖剩下的瓜分一些给街坊邻居的缘故,平常她也帮些小忙,比如帮隔壁大娘看一天孩子,帮旁边大哥跑跑腿给媳妇儿带个口信儿。
总之,如此以来,邻居们都也爱照顾柳细雨,他们知道柳细雨没有嫁人的打算,便帮着柳细雨应对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媒人,十年来,倒算过得十分平静,不失为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
卖瓜苦说道:“姑娘如果没有嫁为人妇的打算,我这瓜田,等我死后,就算姑娘的了,那茅房和里面的种种物品,也都是姑娘的,只求姑娘能给我收尸。”
柳细雨笑道:“好,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活到一百岁,这样来我们还能当三十二年的忘年交。”
卖瓜苦听了很高兴,道:“活到一百岁好啊!”
几天后,鱼梁镇终于下起了雨来,这暴雨连续不断地下了五天,河水暴涨,漫进了鱼梁镇街上,街上的行人每天都得高高扎起裤腿走路。
柳细雨还是住那破茅屋,屋顶自然早就不漏雨了,自八花和阮清扬来后,这屋顶便补了一次。此后凡再漏雨,只要喊一声隔壁大哥,不出半天功夫,屋顶就修好了。
话说回来,八花和阮清扬已在前几年的春天结婚,柳细雨忙着和卖瓜苦种瓜,便没能有空去参加他们的婚宴,今年初春二人抱了个大胖小子,写信要柳细雨务必今年秋天农忙过后到罗浮镇来一趟。
柳细雨本想把瓜卖完后就去,奈何这几天暴雨不停,茅屋里也进了水,她天天忙着打理茅屋。
卖瓜苦住得高,倒没有水患的风险,但柳细雨很害怕卖瓜苦连着五天下不了山吃不到新鲜瓜果,便在下暴雨的第六天背着装满瓜果菜蔬的背篓上山看望卖瓜苦。
上山路很不好走,何况还是下着暴雨,等柳细雨走到卖瓜苦家附近时,已全然成了个泥人,脚上的草鞋底上的泥巴刮了许久才刮完。
柳细雨敲开卖瓜苦的屋门,却见卖瓜苦屋里堆满了蔬菜瓜果,其中桃子格外的多,一问才知是子桑书院送来的。
“那不行,我辛辛苦苦背来的,我可不想再背下山去了,您一定得收下!”
卖瓜苦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二人便在屋子里谈起往事,这一谈就谈到了天黑,到了晚上暴雨越发大了起来,天上雷鸣轰隆,闪电连连。
柳细雨看下山也难,干脆在卖瓜苦家连住几天,二人天天说说笑笑,三天也算过得快。
暴雨却依然没有要停的样子,真是反常,柳细雨便又在卖瓜苦家住了几天。
一天,子桑书院突然下来了许多书生,个个背着药囊,问他们才得知鱼梁镇发了瘟疫,许多人喝了被洪水污染的井水后闹肚子、发烧,有些还全身出红疹。
子桑书院不光教习诗书,也教音乐,还有一大特色便是还教行医,此次下山的书生都是学医学得很好的,他们受院长的鼓励,组队下山治瘟疫。
柳细雨害怕他们也被传染上,便把珍藏了十年的那些雨鸣蛙送的莲藕干熬了汤给他们喝,说来也是有用,后来众书生无一人染病。
瘟疫过后,鱼梁镇光景凄惨,不少茅屋被冲毁,到处都是镇民修缮房屋的影子。
柳细雨的茅屋幸而还算给力,没在洪水的袭击下坍塌,柳细雨好一顿感激。
话说暴雨停住后的一天清晨,柳细雨、卖瓜苦还有其他许多镇民一并到子桑书院去道谢,刚踏进大门槛,却见众多书生层层围成一个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圈内躺着。
看到如潮涌进书院里的镇民,书生们忙把那人拖了个其他地方放着。
镇民也都很好奇,连忙将手中的鱼肉酒什么的递给那些没事干的小书生,一个小书生全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种肉,模样甚是滑稽。
柳细雨也爱看热闹,便过去跟着镇民一起将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团团围住。
这才看清,躺在地上的是一个模样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少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他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一个书生说道:“我们在山后村子里捡到他的,村民说他是从河里捞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是从哪里来,我们便背他上来了,还有一口气吊着。”
柳细雨想到那很有效用的莲藕干,便向卖瓜苦讨了些,她屋子里的已经分完了,就只有卖瓜苦家里还留着点。
凭着十年前的模糊记忆,柳细雨找到子桑书院的伙房,托大厨煮一碗藕干汤。
大着胆子,柳细雨告诉书生们自己要给这吊着一口气的少年喂点藕干汤,书生们都知这藕干汤是很有功效的,也就让柳细雨喂下了。
果见那被勉强灌进一点点汤水的少年逐渐恢复了生气,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终于清醒了意识,众人连忙问东问西,少年却是一言不发。
仔细看,才觉这少年眉目异常清秀俊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然而,由于是从河里捞起来的,这少年的身世很不清楚,镇民和书生问了他大半天话,他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看少年身上的穿着,却又是粗糙简陋,甚至连普通人家穿的还不如,这倒是很让人疑惑。
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少年说话,众人纷纷议论道:“恐怕脑子坏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有可能是个哑巴。”
少年听见议论,也是一头雾水,看来还真是失忆了。
柳细雨心细,知道少年急需吃点东西,便喊了个书生端点果物来。
拿来些桃子,少年却是一副不敢吃的样子,连连摆手,柳细雨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很是担心,便又让书生递她把刀子,她仔细地把桃子的皮削去,又切成小瓣,递给了少年。
少年又要摇头,柳细雨一把将切得小巧的桃子塞进他嘴里,这才不见少年摇头摆手。
众人看了也都欢快起来,又开始问少年各种问题。
少年吃了桃子也逐渐有了些精神气,有镇民问:“你还记得你是哪里来的吗?”
少年摇头。
“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
一连几个问题,少年都是如此回答,众人才确定下来这少年确实是个哑巴。
书生们见少年露出的脖颈上有些伤,便想着看看少年是不是还受了些其他外伤,于是扶着那少年去了客房。
镇民们也想起来本来是来答谢的,便要几个书生去叫子桑书院的院长,院长自然早听见了这么多人的动静,已走在了去书院大门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