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宇坐在出租车上,手拍着前座的椅背,焦急地催促:“师傅,能再快点吗?再快点吧。”
“怎么快啊?你没看见堵车吗?”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说,“这是下班点儿,着急自己下车跑吧。”
郑玄宇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前方的路况,刹车灯通红一片,一眼望不到头,这样下去不知要堵到什么时候。
他点开手机导航,这里离医院还有三公里左右,他稍微思索,决定跑过去,医院那边情况紧急,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和司机知会了一声,扫码付款后急忙推门下车,身后传来司机的一阵谩骂。
他顾不得争论,拔腿就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傅少卿烦躁地坐在车里,眉头紧锁地看着前方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堵了近40分钟,他耐心告罄地看向车外,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车旁跑过。
他目光一凛,郑玄宇?他怎么在这儿?
傅少卿见他行色仓惶地穿梭在车辆中,看上去非常着急。
他沉默片刻,吩咐道:“从前面下匝道,跟上他。”
司机调转方向盘,在蠕动的车流中并到右侧车道,又堵了一会儿后终于下了匝道。
郑玄宇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打电话。
他带着哭腔地说:“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你们已经安排抢救了吧?我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我肯定签字,所有结果我都承担,求你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我妈妈。”
挂了电话,他抹了把眼泪,压制住害怕的情绪,加快速度向医院奔去,哪怕他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这时,一辆黑车轿车斜插着猛地停到了他面前,吓得他急忙刹住脚步,险些撞上。
他刚要开口大骂,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傅少卿英俊的脸。
他西装革履地端坐在后排,头发整齐地用发胶固定在脑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那副金边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
郑玄宇顿时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傅少卿冷冷地开口。
话一出口,郑玄宇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顾不得两人之前的冷战恩怨,也顾不得问傅少卿为什么会在这。
他连忙求道:“少卿,你能送我一程吗?我找不到车,我着急去医院,求你了,少卿。”
傅少卿看着他眼里的泪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沉声道:“上车。”
郑玄宇说了声谢谢,连忙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顾不得看傅少卿一眼,焦急地拍着司机的座椅,“去侨立医院。”
司机没动,而是先从后视镜看了眼傅少卿,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开车向医院驶去。
车内安静极了,自上车后,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郑玄宇坐立难安地看着前面,恨不得立刻赶到医院。
傅少卿正襟危坐在他身旁,余光看到他的侧脸棱角清晰,下颌好像尖了一些。
很快,医院到了。
郑玄宇来不及说些什么,甚至没和傅少卿对视一眼,打开车门急匆匆地向医院跑去。
由于太着急,没控制好力度,车门被他咣地一声关上了,震得车里的人身体一晃,耳朵嗡响。
紧接着,传来了傅少卿沉重气闷的呼气声。
司机一声不敢吭,没有得到吩咐前,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几分钟后,傅少卿粗鲁地打开车门,随手啪的一声甩上了,大步向医院走去。
郑玄宇找到妈妈的主治医生,了解她的情况,得知抢救过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医生欲言又止,最后只交待了一句让他有时间去把费用结了。
郑玄宇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赵大娘正在一旁假寐,脸色疲倦。
听到动静,她睁开浑浊的眼睛:“小宇呀,你来啦。”
“赵大娘。”郑玄宇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感激地说:“谢谢你,这次多亏有你,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仪器异常,我妈妈她……”
说到这,他有些哽咽。
“你这孩子,谢啥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还要谢谢你呢,我没有退休金,以前啊,都是靠你赵大爷的退休金过活。如今你赵大爷去了,没有你给我这份工作,我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赵大娘叹了口气,“人呐,都是命。”
她看了眼病床上的人,“你妈妈她……,孩子啊,你这是何苦呢。”
郑玄宇明白赵大娘的意思,他妈妈比赵大爷来得要早。
这几年,他为了妈妈的病四处求医,奔波,赵大娘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的女人,眼圈瞬间就红了,眼睛渐渐被泪水浸染,模糊间仿佛看到了久远的那场大火。
当时他听说家里着火了,急匆匆地跑回了家。
他妈妈极力阻拦他,甚至求他不要进去,但是他依然没听,毅然决然地冲进了火海。
他焦急地去寻找那个被他偷偷藏在家里的哥哥,庆幸的是哥哥并不在家。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得他肺都要炸了。
妈妈在外面拼命地哭喊,他置若罔闻,任性地冲去卧室,从墙壁的隔层里抠出了那个人当命一样护着的东西。
逃离时他不幸被一根木棍砸中,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飘渺。
绝望中他看到妈妈冒死冲了进来,拉起他用尽全力地将他推了出去。
房梁被烧塌了,他眼看着妈妈被砸在了下面,吞噬在大火之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心存愧疚,他觉得是他害了妈妈。
如果不是他要跑回去找人找东西,他妈妈就不会为了救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因此,无论他过得多苦多难,他都不曾报怨,他觉得这些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可以遭罪,但他不能没有妈妈,他一直骗自己说妈妈一定会醒过来的。
这个虚无的幻念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不敢想象如果妈妈没了,他会如何?
是终身在悔恨里日夜煎熬地苟活,还是会彻底坍塌。
他不敢想,他承受不住,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救妈妈。
他深吸口气,艰涩道:“赵大娘,妈妈是我精神上的支柱,没有了她,我真的撑不起来,所以,我拜托您,一定要照顾好她,好吗?”
赵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放心吧,孩子。”
赵大娘出去后,郑玄宇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他缓缓牵起妈妈的手,看了看旁边恢复正常的那些仪器,颤声道:“妈妈,还好你没事,你真的吓死我了,你要好好的,求你了妈妈,千万不要再这么吓我了。”
他将脸埋进妈妈的手心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许久后,郑玄宇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傅少卿。
“你怎么在这儿?”
傅少卿看了眼病房门,问道:“里面住着的是谁?”
郑玄宇心里一阵难受,低声说:“是我妈妈。”
傅少卿看着他没说话,过了几秒,他走过来,侧头看向他红肿的眼睛,“哭了?”
郑玄宇突然被这句话触动了,他抿着唇,强忍着鼻子的酸涩和眼眶的滚热,低着头不说话。
忍了一会儿,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傅少卿,哽咽地小声求道:“少卿,抱抱我好吗?”
他此时太需要人抱抱他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傅少卿看着眼前低迷脆弱的郑玄宇,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让他感到有些难受。
他从来没见过郑玄宇如此伤心难过的样子。
这落寞的,深远的,悲伤的,死寂的,仿佛要消散在这个世界的气息,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惶恐的情绪。
他伸手把郑玄宇拉进怀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他。
郑玄宇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再也控制不住放肆地哭了出来。
傅少卿在他隐忍的哭声中,一点点收紧手臂,把他抱个满怀。
郑玄宇压抑的抽泣声回荡在耳边,一**刺痛着傅少卿的心脏,让他有些心疼。
过了一会儿,郑玄宇冷静了下来。
他轻轻松开傅少卿,看到他胸前湿润了一片,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护士过来通知他去交费,郑玄宇忙问多少钱,得知数额后,他有些为难。
“护士,我明天来交好吗?我今天来得太急,手机里没这么多钱。”
“你之前交的预付金已经没有了,医院都是当天结算的,这件事我们也做不了主,要不你去问问赵医生吧。而且你最好多存一些钱,这样有什么急事医院就从里面扣了,多的钱以后也会退给你,总比你当次交强。” 护士道。
郑玄宇一时哑然,他也想多存一些,可是……
傅少卿闻言缓步走上前,掏出手机道:“我来付。”
郑玄宇转头看他,“少卿你……”
傅少卿没说什么,干脆地存了二十万。
走出医院,郑玄宇跟着傅少卿上了他的车。
此时已经过了堵车高峰期,一路畅通无阻。
两人谁都没说话,郑玄宇偏头看向车外,情绪复杂低落。
傅少卿态度冷淡,没有一丝恋人间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思念之意。
到了家,郑玄宇先一步进屋,弯腰给傅少卿拿了双拖鞋,也没说什么。
他心里乱极了,妈妈的事困扰着他不说,今天偶遇傅少卿更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回来了以后将面临什么,会赶他走吗?还是说分手。
郑玄宇迟疑半天,最后小声道:“刚才医院里,谢谢你帮我付了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
傅少卿顺着鼻腔哼了一声,没说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郑玄宇偷偷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发现傅少卿竟然也在看着他。
他像做贼一样连忙收回了视线,不敢看他,心里飘忽不定。
他深吸口气,想着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突然有点想哭。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抬头看向傅少卿,平静道:“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傅少卿目光微凝,随即脸色刷地阴了下来,拔高音量道:“什么意思?你这是赶我走?”
他这一路上就憋着气,在车上郑玄宇一直看向窗外,晾了他一路。
回来以后又是一句话不说,不仅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好他,反而要和他划分界限吗?
郑玄宇不明所以,回道:“不是,我……”
他想说我会搬走,可是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心里还是舍不得。
傅少卿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两个多月没来了,你就这种态度?我刚帮你付完医药费。”
郑玄宇目露疑惑,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少卿瞪着他继续道:“还是说你还在生气?你一个男的,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啊?”
郑玄宇愣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明白。
傅少卿明显不高兴,他顺着鼻腔喘出一道粗气,皱眉说:“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郑玄宇辩驳:“我没闹。”
“那你这两个月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
“你什么你?要不是今天在路上遇见,你还打算闹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啊?”
见郑玄宇看着他不说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整齐的发丝被抓得垂下来两缕,这副样子可是极其少见的。
他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脖子微微上仰,伸手扯松领带露出性感的喉结。
他转头盯着郑玄宇看了半晌,道歉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最后硬邦邦地说:“过来,我看看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
郑玄宇站着没动,他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他以为傅少卿是来和他说分手的,但看他的意思又不像。
“过来啊,还让我去请你吗?”
郑玄宇犹豫几秒,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