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松冈君,你为什么要站在冰箱前面发呆?”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开火的动静,十六夜进行了一些不算催促的催促,还回头瞄了瞄,正巧对上松冈凛皱着眉头盯着冷藏室的严肃面孔。这幅模样当真让她心慌了一下。
缩缩肩膀,赶紧把针织开衫拢得更紧了一点,十六夜撇撇嘴,问他这是打算干嘛。
“我觉得你好像要谋杀我家的冰箱。”她诚恳地给出了心中的猜想。
该怎么才能谋杀一台冰箱,这估计是件相当需要技巧的事情。松冈凛既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到,目前也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只想就冰箱的救济事业与十六夜小姐好好沟通一下。
“你是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吃光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十六夜眨眨眼,一脸无辜:“不是还有牛奶吗?你可别瞎说。”
看来,身为冰箱的所有者,她还是很知道里头有些什么的。
也就是说,对于这空空荡荡的现状,她也心知肚明。
松冈凛愈发无奈了。
“所以你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是吗?”他必须再次确认一下这个重要的问题才行。
“有的呀。你看一下冷冻室。”
“哦……”
推开下方的冰箱门,门上结的冰霜差点落在了他的裤子上。松冈凛拉开抽屉,映入眼中的包装袋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诚如冰箱的主人所说,冷冻室里确实放了食物没错,但是……
他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番茄意大利面——速冻的半成品。
奶酪千层饼——丢进微波炉转三分钟就能吃的那种。
辣白菜猪肉馅煎饺——也是半成品。
然后就没了。
松冈凛默默阖上了冰箱门,重新披上进门时随手搭在了玄关衣架上的外套。
“我去买点菜,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回来。”
“诶诶,要去超市吗?”十六夜忽然起劲了,蹭一下跳到他面前,“我也去我也去!”
看着瞬移般贴到了自己身边的兴奋脑袋,松冈凛真的很想笑:“去超市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吧?”
“拜托,逛超市真的很有意思耶!”
“这么爱逛超市的话,为什么冰箱里空得连半点菜都见不到。”
“啧啧啧——”
十六夜轻轻咂舌,竖起的食指在松冈凛面前晃了好几下。
“不可以偷换概念哟,松冈同学。”称呼果然又换了,“爱逛超市和冰箱里没有菜,这两者之间可没有任何直接的关联。我纯粹只是因为不爱做饭所以才不买菜的!”
没想到居然如此直白地坦诚了自己的懒惰,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他配合地点点脑袋,拉上外套拉链,与她一起步入四月傍晚的风中。
公寓虽然坐落于角角落落的偏僻位置,距离超市倒还算近。磨磨蹭蹭迈过自动门时,他们已经讨论好要吃什么了。
“寿喜锅你总能吃吧?”十六夜搓搓被风吹冷的脸,往购物车的零钱槽里塞了一枚硬币,“我去年在商店街抽奖的时候抽中了一个锅,大小刚好够煮两人份的东西。”
“让平常不煮饭的人抽中一只锅子,怎么感觉有点浪费?”
“浪费吗?还好啦。你要是想要的话,带去悉尼用也没事啦。”她大度地摆摆手,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送你了!”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礼物。松冈凛抓起一包菌菇丢进购物车里,笑着应了声好。
既然是寿喜锅,那么牛肉一定必不可少。难得遇上打折,就算是买下比意料之中更多的分量,也完全没关系。也许是为了敦促她好好进行一些自制的健康饮食,松冈凛明显往购物车里放了远比一顿寿喜锅更多的菜。
“啊——青椒拿出去。我最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青椒!”像是挪走一颗炸弹,把青椒摆回货架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对了,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来着?”
她可没忘记,松冈凛自称是“为了带她去某个地方”才千里迢迢从悉尼赶回来的。他把这股神秘劲贯彻到了此刻,始终没有多说半句关于这事的话题了。
“不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大概会在那里待上三到四天左右的时间。”
“去爬山吗,还是野外求生?”
“都不是。”
为什么还会出现野外求生这个选项?松冈凛真有点搞不懂她的想象力了。
十六夜的眉梢可怜兮兮地耷拉下去了:“是秘密哦?”
“没错。”
她瘪了瘪嘴:“好吧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啦。”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当真没有那么好奇,她装出了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很可惜,这幅拙劣的演技只维持了两秒钟而已,就怎么都撑不下去了。
“你真的不告诉我吗?”十六夜用力晃晃他的手,“一点一点都不和我说?”
“不说哦。”
“好吧!”她毫不留情地捏住松冈凛的手,“其实我是真的不在意啦,就是想先提前规划一下路线和日程安排而已。要是顺路的话,我有个很想去的地方。”
“想去哪里?”
“等等,我找给你看。”
掏出手机,打开了常用的社交软件,用不着划动太多页,就轻松找到了想给他看的图片,是富士山脚下的便利店。只要将画幅和拍摄角度调整好,就能同时拍摄到便利店亮起的招牌和山顶的积雪,无论背景是晴日的正午还是橙紫色的傍晚天空,都能够让照片看起来精致得不行。
最近她总看到社交网站上很多人贴出这样的照片,看来这里已经变成热门的打卡点了,她也很想去看一看。
毕竟她是个俗人嘛。
“富士山啊?离……呃,离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有点远,方向也完全不一样。”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把自己藏起的秘密暴露出来了,幸好及时改口,简直像是嘭一下关上了潘多拉的盒子。
“不过,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我也很久没去看过富士山了。”
“好耶!”
十六夜兴奋到都想跳起来了,发梢也随着轻快的脚步一甩一甩,简直像是恨不得直接徒步走到富士山前似的。
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样兴奋的她第二天早上居然会彻底变成精神不足斗志缺缺赖在床上不起来的赖床虫。
松冈凛觉得他应该预见到一些征兆的。
譬如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滚来滚去,以至于他做了一个怀里抱着滚筒洗衣机的梦。
再譬如上午五点起床准备晨跑的时候,听到她长舒了一口气,嘟哝着说了句“总算走了”之类的话。
他真的不想做个悲观主义者,但他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被十六夜嫌弃了。
自己的魅力居然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内就消失无踪了吗?真是糟透了。
松冈凛第无数次扯了扯她的睡衣,变形的领子都快在她的脖颈勒出痕迹了,能明显听到她的呼吸声卡顿了一下。即便如此,她居然还是不乐意醒过来。
最后到底是怎么成功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的,松冈凛自己也说不明白。总之,她顺利地睁开了眼,以稳健的脚步上了车,还能好好捧着他做好的早饭啃得慢慢吞吞,这绝对是最棒的结局了,没有之一。
“司机先生,我赖床其实都是你的错来着。”
啃着吐司边,她对刚刚踩下油门的松冈凛发出了控诉。而他只是默默按下了转向灯。
“为什么?”咔嗒一声,转向灯熄灭了,“我们昨晚睡得不是挺早的吗?”
“……因为你这家伙身上很热啊!”
说起这个,十六夜的脑袋也要热起来了。
“热乎乎的,还非要把手臂压在我身上,热到我根本睡不着,又没办法把你推开——居然推开久违见面的男友,这种冷漠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啦!好不容易等到你出门晨跑,我才总算是能够好好睡觉了。所以我的睡眠是从上午五点钟才开始的,起不来也很正常吧?”
松冈凛了然般点了点头:“哦——”
“你干嘛笑嘻嘻的。在窃喜你对我的睡眠造成的深重打击吗?”
“怎么可能。”
他只是在窃喜着,原来她没有嫌弃他。
对于他的嬉皮笑脸,十六夜姑且是不追究了。她只有一件事苦闷的。
“每天都泡在泳池里的松冈鲨鱼先生,您的体温为什么不能再稍微低一点呢!”
痛心疾首的语气,看来她真的有够苦恼。
松冈凛耸耸肩,可怜兮兮地撇着嘴:“体温太低我会死掉的。”
“哼!”她别开脑袋,“那你还是继续维持现在这幅热乎乎的状态吧!”
看来十六夜小姐是让步了,于是松冈凛的窃喜彻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大笑。
就这么笑着笑着,富士山浅白色的山顶乘着午后的日光,自公路尽头而来。
要找到热门打卡地点的那家便利店,稍稍费了点时间。好不容易抵达,才发现周围满是游客和车,全都聚在店门前,想要拍下经典的照片。
看到这幅架势,十六夜的斗志就真的消失无踪了。附近也实在没什么可以停车的地方,只好接着兜兜转转,在远处的又一家便利店前停下了。
“其实这里也能看到便利店加富士山嘛。虽然拍照的效果肯定不如那边好,但也蛮好看的,不是吗?”
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十六夜捧着刚刚买到的关东煮,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把杯子里的白萝卜丢进了松冈凛的杯子里。
“呶,给你吃。”她倒是大度。
如果松冈凛爱吃白萝卜的话,他一定会更为这份大度而感动的。
看着浸在清汤里的透白色一大块萝卜,他的脸已经皱起来了,不过还是用竹签把它戳起来了:“这是我今年吃的第一块白萝卜,也有可能是唯一一块。”
“可是白萝卜很健康哟。”十六夜坏笑着,用手臂碰了碰他,“多吃点多吃点!”
“我知道嘛。”
知道归知道,不过他肯定还是不会主动去吃的。
许是吹来了富士山顶的风,带着冬日般的凛冽寒意。十六夜忍不住缩起脖子,往松冈凛身边靠了靠。
“现在悉尼是秋天吗?”
“嗯。比这里热很多。”
“不是蛮好的吗?”
“那把你丢过去享受一下秋老虎的感觉。”
“这就更好了!”
松冈凛笑了:“你好怪。”
说真的,在春日富士山前讨论着大洋彼端的悉尼的天气,这才叫真正的怪呢。遥远的炎热秋日反而让此刻的春寒显得更加凛冽。十六夜快把自己完全折起来了,呼出的气息仿佛也变成了冬日的吐息,凝成淡淡浅白色的雾气。
“等到冬天,我们去神户吧。”她说着,抖了抖肩膀,“去泡很有名的那个有马温泉。”
“好啊。但为什么要等到冬天?”
“感觉冷嗖嗖的天更适合温泉。”
松冈凛摘下鸭舌帽,戴到了她的头上:“你不觉得今天也挺冷的吗?”
“是哦。那……”
一小时后,他们就泡进暖到发烫的温泉里了。
望着水面上蒸腾而起的热气,淡淡硫磺的味道已经让嗅觉有点麻痹了。十六夜用泡得晕乎乎的大脑思索着,他们未免也太行动派了。
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做事多么勤快的家伙,似乎算不上是行动派的一员。她也不觉得松冈凛特别行动派。
可两个人凑到一起,怎么能够实现这么高效率的行动呢?
有点想不明白,十六夜只觉得这很神奇。
缺觉的大脑确实脆弱。还没泡多久,她已经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赶忙从水里爬了出来,裹上浴衣,慢吞吞踱步到冰柜前,双手托着下巴,琢磨着不知道该喝什么才好。
现在她心中有三个选项,草莓牛奶香蕉牛奶和巧克力牛奶。三者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味,实在难分高下。每当她想要伸手拿走其中的一瓶,另外两者就会在她的心中发出强烈控诉,害得她怎么样下不了手。
“怎么盯着冰柜发呆?”
松冈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凉嗖嗖的冷意则是从头顶上而来的。
明显是故意戏弄她,他居然把玻璃瓶装的牛奶压在了她的脑袋上,冻到十六夜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提取出来了。
嗯,现在她想好了——她先要把恶作剧的松冈凛这家伙吃掉才行!
她的想象足够可怕,不过现实的她还是捧起了香蕉味牛奶,与质量很差的吸管奋力搏斗,用力嗦着纸盒里的牛奶,以至于脸颊都彻底变形了。
“因为今天绕路来这里了,所以明天我们要早点上路。”松冈凛戳了戳她那嗦到凹陷下去的变形脸颊,“等我晨跑回来就出发,可以吗?”
十六夜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猛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说:“都出来玩了,您居然还要坚持每天晨跑吗?”
“已经变成习惯了嘛。不跑的话,我反倒会觉得不安心。”
“可怕——自律的松冈选手好可怕!”她换上一副夸张面孔,仿佛真有这么惊讶,“那为了表达对您的支持,明天我一定会早早醒来的!”
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当真下定了决心。结果晨跑回来的松冈凛看到的依旧是她赖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模样。
这回是怎么把十六夜从床上拖起来的,松冈凛就很有印象了。
当真如字面意思那样,他是硬把十六夜拉起来的,用恶魔般的低语在她耳边不停念叨,总算是让她顺利换好了衣服。
至于从温泉酒店的房间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则是他挽着她的手走到的。否则以当前她的状态,一头撞出上电线杆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对不起,凛,给你添乱了……”她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估计是因为昨天实在没好好睡,所以今天早上特别特别……特别困……”
“没事,你在车上睡一会儿吧。等到了目的地,我再和你说。”
“嗯……”
懒洋洋的这句应声伴着她的睡意一并消失在了梦乡里。松冈凛猜想她应该在做一个无比盛大而疲惫的梦,所以她才会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沿着公路一直向前,后视镜中的富士山逐渐变得渺小,而后彻底被楼宇遮挡。
被松冈凛叫醒的时候,十六夜正梦到自己征服了最高的雪山,还没来得及插上桐生共和国的国旗,倒是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十六,去买一束花吧。”他指了指街边那家正要开始营业的小花店。
刚刚睡醒,思维能力还没有完全上线。十六夜呆了两秒钟,这才发出坏笑般的“咦——!”一声,嘴角也得意地扬起来了。
“你要送我花吗?”
“不是的。”意料之外的否定,“我想要让你送花给别人。”
“我呀?”
十六夜不确信地指了指自己。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怎么明白松冈凛的意思,即便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要送给谁呢?”
“重要的异性。”
“松冈先生,您不是在说自己吧?”
“才不是呢。”他揉了揉十六夜的脑袋,探身为她解开安全带,“或者挑你喜欢的花,我在车上等你。”
“知道啦!”
尽管仍然怀揣着一点疑惑,不过十六夜还是相当配合地下了车。回来时,怀里多了一捧浅紫色的花,香气不算浓郁,但很像是这个季节才会看到的花。
她的高中校服也是这个颜色的。松冈凛莫名想到。
“不止这个哦。还有——噔噔噔!”
给自己配了个欢快的bgm,十六夜如同变魔术似的,从紫色花束下又抽出了另一束花,寥寥几只算不上多么华丽,却是分外鲜艳的颜色,鲜艳到只是瞥见了这色彩,就已忍不住想要扬起笑容了。
她把小小的花束塞进了松冈凛的口袋里。
“送给你了,当做辛苦开车的酬劳!”她说得一本正经,“那我就继续睡觉啦。晚安——”
在清晨的这声晚安中,坐在松冈凛身边的副驾驶旅伴正式变成了淡紫色的一大捧花束,而原先的旅伴小姐十六夜,她已经躲到后排睡觉去了,外套也反穿着,用兜帽盖住了脸,生怕被晃眼的日光照得睡不着。可能是担心从座椅上摔下来,她还特地扣上了后排座位左右两侧的安全带,整个人都被带子绷得紧紧的,蜷缩起来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奇形怪状。
如果能够提前知道她会是这么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他一定会租下更宽敞的车的。
对于只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十六夜来说,小轿车的后排座位还是有点太过狭窄了。
驶过沿海的小路,在低矮的山前停稳。松冈凛拔出车钥匙,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后排的呼吸声更平缓些了,这才轻轻唤着她。
只唤了一声,她就醒来了。
“我们9到了吗?”
“嗯。到了哦。”
“好——”
她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在狭小的车里,这个动作多少还是有点艰难。
然后好好地穿上外套,捧起她买下的花,与松冈凛一起走到车外,拂过鼻尖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涩味道。十六夜揉揉眼睛,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海,正有渔船准备离港。
原来是带她来海边了吗?如果只是来海边小镇的话,真的至于这么神秘吗?
十六夜有点疑惑,她觉得自己特别像个笨蛋。不过,她仍是跟在松冈凛的身后,踏上了通往山顶的台阶。
普普通通的小山,树木泥土与海水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还能嗅到一点点线香的味道,混杂的气味并不突兀。在看到第一座墓碑后,她便意识到了为何会嗅到那檀香烟雾般的气味。
但她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里。直到抵达山顶,直到刻着“松冈家”的墓碑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海浪就在身后,即便在这里也能听到潮汐的声音。松冈凛轻轻推着她的后背,带她走到墓前。
“和我爸爸打个招呼吧。”
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