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不到五点就醒了。
屋里黑蒙蒙的。他闭上眼睛,努力试图让自己再睡一会儿,然而身体里一丝困意都不剩,精神得仿佛可以原地跑个十公里。
他换上运动服,在家里的健身房做了一组卧推、深蹲、硬拉。运动带来的多巴胺令他心情大好,洗澡的时候都忍不住哼出了歌。
等他吃完早餐、换好衣服、仔仔细细打理好自己,墙上挂钟的时针还没有走到8。如果现在出门的话,不到八点一刻就能到公司——拜托,他可不是那种每天提早一小时上班的工作狂。
他走到全身镜前,欣赏着镜子里挺拔有型的男人。一开始是满意的,可渐渐地,他就皱起了眉头:这身深蓝色西装是他最喜爱的一套,可也许是因为最近不小心涨了几斤肉,衣服穿在身上仿佛有些小了,显得整个人有些局促。
于是,他从衣柜里重新挑了一套咖色的羊绒三件套换上。
不行,太老气了……
又换了身白色——晕,这是什么时候买的?穿上是要去当新郎官吗?!
他接连换了四身衣服,淘汰下来的衣裤在衣帽间里扔得乱七八糟。他突然就有些恼火,把最初时的那一套深蓝色西服换上,接着套上一件黑色大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衣帽间。
9点25分,他走路带风地进了写字楼。被四周或仰慕或艳羡的目光包围着,他不禁一阵春风得意:看来今天的自己也是无懈可击的嘛……
“滴”一声,人脸识别通过,大门打开,他往里走了两步,突然间脚步一滞——
只见那个女人坐在门边等候区的沙发上,正伸着脖子朝里头张望,一副傻不拉叽的样子。
“早上好,齐总!”前台佳佳忽闪着大眼睛,精神抖擞地跟他打招呼。这声问候引发了蔡珍珍的注意,她转过头来,然后明显地怔住了。
片刻后,她站起来,冲他微笑点头,道了声:“齐总好。”
他还是头一回听她尊称他“齐总”。中学时她总叫他“703”,还狡辩说是因为自己“sh”“s”不分,分明就是想把他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编号,就像狱警称呼犯人那样。这次重逢之后,她就开始直呼他的大名,而且叫他名字的时候,语气要么冷冰冰的,要么敷衍得不得了,别说对他有半点敬畏之心了,就连半分同学之谊都没有!可如今,她成了他的员工,便立马对他改了口……
这个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个势利眼!
齐林山黑着脸看了蔡珍珍一眼,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秘书郑超眼疾手快地接过他手里的大衣,挂到衣架上。
“老板今天很精神呢,走路都带着风!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郑超笑着问道。
齐林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郑秘书为人老实、勤快,长得也还凑合,办事能力也还可以,唯独情商为负,不会看人脸色,还常常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过,他宁可凑合用他,也绝不考虑再招一位女秘书了。那些女人,要么看他的眼神不对,就差把“想当老板娘”写在脸上;要么就是受不了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没干多久就主动请辞。还是男人比较好,省心,也省得外头那些人乱传。
郑超显然习惯了热脸贴冷屁股,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给他端上来一杯冰美式。齐林山喝了一口,道:“把刘冬梅叫进来。”
几分钟后,人力总监刘冬梅就坐在了对面。
“那个蔡珍珍,是今天入职吧?”齐林山不紧不慢地问。
“是的齐总。”刘冬梅恭恭敬敬地说,“那姑娘一看就机灵,长得也好看!我手底下的人已经带她去办理入职手续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把她安排到了市场部庄总监手下,上周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不过……”
“有话直说。”齐林山淡淡道。
刘冬梅看似为难地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庄总监好像对此有一点意见。”
“哦?”齐林山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说?”
刘冬梅想了想,斟酌着说:“庄总监这个人,能力很强,也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他吧,好像对我们人力有点误会,说是这个……嗯……说我们莫名其妙,硬往他部门里塞人,是不是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齐林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也不需要背这口锅。一会儿你就直说,告诉他蔡珍珍是我安排进来的。”
刘冬梅听了一怔,片刻后连忙点头,也不多问,听到他说没别的事情以后,便立刻告辞了。
齐林山心情大好,暗道自己果然是睿智无双:以庄小欧的性子,能容得下蔡珍珍这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果然,午饭前庄小欧便杀了进来。
“齐总,那个蔡珍珍到底怎么回事?”庄小欧眼里冒着火星子,“刘冬梅说是您安排进来的?可我们市场部也不缺人啊!就算缺人,是不是也得经过我面试呢?”
“你反应别这么激烈。”齐林山道,“再好好想想,你们市场部,真的不缺人吗?”
“不缺。”庄小欧冷着脸说道,“我们部门有十个人,够用了。再说,这个人没有经过我把关,我连她会干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缺人,她也未必是我需要的人。”
“行吧……”齐林山憋着笑,深沉地说道,“其实吧,我安排她进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吧,是我一个老师的侄女,找不着工作,我也不好意思不帮忙。不过我也跟老师说过,我们公司的组织文化讲求一个公平公正,她要是能力确实可以,就让她留下来;可要是能力不行,我们也不会徇私。所以,你该怎么用她就怎么用,我只有一点要求:毕竟有我老师这层关系在,你也别存心难为她,OK?”
“我知道了。”庄小欧黑着脸,“我会按照您说的,公平公正地对待她,请放心。”说完他便起身道,“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去吧。”
等庄小欧出去以后,他起身关上门,快活地打了个响指。
“老板,您今天心情真的很好呢!”郑超把他的午饭端上来的时候,笑着说道。
齐林山端起茶杯,难掩笑意地问:“这么明显吗?”
“嗯,相当明显。”郑超道,“您高兴得就像考试拿了一百分,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
齐林山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他狼狈地把水咽下去,道:“什么鬼?”
“啊,您是说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吗?这是我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金句,网友们说,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觉得很有道理,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幸福呢!”他忽然眼神一暗:“可惜我喜欢的人一点也不喜欢我……”
“行了行了,请你出去。”齐林山皱着眉,不客气地说道。
过了两天,齐林山实在是好奇自己巧妙的安排到底有没有奏效,便把庄小欧叫进办公室。
“那个蔡珍珍,用着还行吗?”他面色平静地问。
庄小欧撇撇嘴,道:“我暂时还没给她派活,这周先让她消化一下资料吧。”
“嗯……那她表现怎么样?有没有消极怠工、摸鱼?”
“有一点。”庄小欧一板一眼地说,“我不给她派活,她就心安理得地在那坐着,一点也不主动……”他拧着眉,露出不认可的样子,“我看她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得过且过。”
齐林山点点头,道:“确实是得过且过,这种态度,也难怪找不着工作了……唉,真是难为你了。”
等庄小欧走了,齐林山高兴得晃起了肩膀:这个小泡菜,一上来就这么不争气,这次铁定要吃瘪了!
晚上八点,齐林山走进一家西餐厅。
餐厅名叫“问”,做的是融合菜,装修得低调有品。齐林山一进门,服务员被便认出他,领着他直奔专属包间。
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祖母绿色丝绒长裙,戴着珍珠项链的美女走进来。她留着复古的长卷发,身姿婀娜如柳,脸蛋妩媚而不失端庄。而齐林山最喜欢的一点是:她知情识趣,能收能放,有自己的事业,并不过分黏人。这家经营了五年的餐厅,正是她的主要事业。
齐林山直勾勾地望着她,拍了拍大腿。女人嫣然一笑,走过来坐到他腿上,潇洒地把垂在肩头的秀发拨到脑后,带起一阵冷调的香水味。
齐林山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把脸埋在她白皙的颈间吸了一口,沉醉地说:“这回又是什么香水,好香啊……”
女人勾起嘴角,用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把脸凑过去,跟他吻得难分难解。温香软玉在怀,齐林山感到一阵燥热,双手不住在她身上游移。
她叫孙美玲,最近一年来,齐林山跟她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之所以说是“不清不楚”,是因为两人都不曾提出要确认关系,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带对方见过家人、朋友,更没有去过对方的家里。另外,他们都默认不对对方负有随时响应和陪伴的责任义务,甚至可以一个礼拜不回信息。但他们会一同旅游,有时一起出去逛街、看展。齐林山认为,这是一种介于“床伴”和“情侣”之间的关系,而这一年来他始终没有想过要给这段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半晌后,战场转移到一个卧房——是的,孙美玲在她的餐厅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复古暗调的装修,幽暗的灯光,柔软芬芳的双人床,构成了这一年里他们最常幽会的场所。
一场尽兴的情事过后,齐林山摸着她的脸,问:“上礼拜你去哪了?”
“去了趟北海道。”
“嚯,去滑雪了?怎么不叫上我?”
“你?”孙美玲嗤笑一声,“你不是忙得很吗?”
“你还挺记仇。”齐林山笑道,“上上个礼拜是真的忙,绝对不是存心错过你的生日。”
“嗯。”孙美玲淡淡道,“你就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大家都开心。”
齐林山眉头一皱,隐隐感到孙美玲话里有责备的意思。但当她仰头看他时,他立刻挤出一抹微笑,道:“嗨,我给你赔罪好了。送你点什么好呢?”
“你要是真想赔罪……”孙美玲尾音拖长,想了一会儿,道,“那周末陪我去趟上海吧。”
“去上海?做什么?”
“好闺蜜结婚,我得找个男人撑撑场子。”
“不是——”齐林山道,“你闺蜜的婚礼,有她老公撑场子不就行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孙美玲道,“闺蜜婚礼才是最大的竞技场,懂吗?”
齐林山明白了,笑道:“原来你是叫我去当你的人形挂件。”
“那你当不当?”孙美玲扬眉道。
“当,必须当!”齐林山亲了她一口,“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你只有这一个闺蜜。”
孙美玲噗嗤一笑:“放心,等下一个闺蜜结婚,挂件就不是你了。”
周末,齐林山陪着她去参加婚礼。好几拨人来问他是不是她男朋友,起先孙美玲还挑眼看他,等他回答,见他但笑不语,她便只说是“普通朋友”。后来再有人问,她便说:“路边抓来的。”
回到北京,司机老贾来接,齐林山说要把孙美玲送回家,她板着脸拒绝了。齐林山独自坐在后座,心想自己和孙美玲这一段,或许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