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珍珍心下一阵悸动,眼眶热了起来。
短暂挣扎后,她坚决地说:“不行。”
齐林山没有问原因,沉默片刻后问:“你打算在北京呆多久?”
蔡珍珍微微一怔,一时间搞不懂他的意图:“我还没想好,看情况吧……”
齐林山维持着从身后抱她的姿势,道:“那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像你承诺的那样,毫无保留、全情投入地爱我?”
从他的语气中,她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强势感和精明感,不由得心弦一紧:“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
蔡珍珍点点头:“我会像我承诺的那样,在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毫无保留地爱你。”
“那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没想到他兜了个圈子,又绕回刚才的话题。蔡珍珍哭笑不得,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太黏了,对彼此依赖过了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有这种顾虑,说明你就不是毫无保留。”齐林山把她的身体转过来,正面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不愿意全情投入,你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爱我。”
蔡珍珍一时语塞。齐林山眼神黯然:“你根本就不爱我……还说什么不喜欢呆在北京,是骗我的吧?你就是玩腻了,找个理由把我踹开。”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蔡珍珍急忙辩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啊!我……我可以发誓!”
齐林山悲伤地抿着唇,片刻后道:“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如果你想要证明你的真心,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实际行动?”蔡珍珍讷讷道,“搬过来和你同居吗?”
齐林山执拗地看着她,蔡珍珍莫名有些畏惧:“要不然,我们都先考虑一下?”
见他没有反应,她接着说道:“我今天先回去,改天再好好聊。”抬手揉揉他的肩,“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抓住。蔡珍珍回头,看到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仓促间她被拽到沙发上。齐林山身子压上来,将她挤到沙发角落里紧紧抱住,脸埋进她颈窝。
齐林山呼吸沉重,身子微微颤抖着,半晌后闷闷地说:“不要离开我。”
一股悲伤将她淹没。蔡珍珍深受触动,默默把手从他身下抽出,轻轻拍打他后背。
她有些迷惑:这还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趾高气昂的齐林山吗?难道爱情真的可以让一个人迷失,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
她感到内心挣扎。一方面,她觉得齐林山在情感上太过依赖她,占有欲也太强,再这么发展下去,没准哪天他会完全失控,到时候再与他分手,或许会使他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所以是不是应该趁着情况还可以转圜的时候,果断地结束这段关系?
另一方面,她又确实不舍。她确凿地爱上了他——虽然不及他的感情那么强烈。此刻的两个人明明相爱,为什么要因为不可把握的将来而分手呢?她不甘心。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有一缕隐秘的快感在膨胀:这个曾经自视甚高、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竟然喜欢她这么多年,为她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地向她臣服……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邪恶的念头,可她却因此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不禁对自身感到羞愧。
她第一次发现,人性的复杂幽微远超自己所料。尽管她一向自认为是个善良、正直、磊落的人,但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却存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邪恶、自私和狂妄在此生长。
忽然,颈窝传来一股湿意。
她愕然,反应过来时,情感已经先于理智替她做了决定:
“我答应你。”
蔡珍珍醒来时,整个人正被齐林山从身后紧紧扣住,嵌在怀里。她动了动,旋即被他箍得更紧。
“我要上厕所。”她有些窘迫地说。
壮实有力的胳膊终于松开,她趁机翻身下床,飞快走进卫生间。
镜中身体遍布密密麻麻的吻痕,都是齐林山昨晚发了狠的“杰作”。她还道这个陷入爱情的男人已然变成个敏感脆弱“小哭包”,不料当晚就被狠狠“修理”了一顿,把欠他的眼泪加倍地偿还了。这使她忍不住怀疑:难道他的眼泪是装出来的?那他的演技未免好得太过分了吧?!
她回到床上时,齐林山正闭着眼睛,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下一秒答案便不言自明了。她被他精准抓住手腕,拉回怀中。齐林山紧紧抱着她,喃喃道:“早着呢,继续睡吧……”
她安安静静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反倒是他先沉不住气:
“午饭后,我帮你搬家。”
蔡珍珍吓一跳:“这也太着急了吧!”
“怎么,你想反悔?”齐林山示威似的,把她箍得更紧了些,一条腿强势抬起,压她腿上。
蔡珍珍有些气恼:“我是答应了你要搬过来,可也没说是今天呀!我还没跟刘畅说呢!”
“那你现在打给她。”
“哪有这样说搬就搬的!我总得给人时间重新找室友呀!”
“房租我帮你继续交着,她不仅没有损失,还一人独享两居室,够义气了吧?”
“……可是她刚刚分手,还被前男友跟踪威胁,我扔下她一个人,多不够义气!”
“嘶……”齐林山倒抽一口气,紧接着抓住她手臂,审问道,“你是不是想反悔?”
“没有!”
齐林山审视她一会儿,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了。”
蔡珍珍一怔,片刻后睁大眼睛:“你是说……储栋梁还会过来?”
“你说呢?”齐林山表情严肃,“你觉得他看上去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万一他又找上门来,你那个室友能好过?哪怕有你在,他连你一起对付怎么办?你没看新闻吗,多少情侣分手后上演暴力事件,还有杀人的呢!”
蔡珍珍嘴唇翕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安全起见,我们应该搬家。”
“不是’我们’!”齐林山纠正她,“她搬她的,你,搬到我这来。”
蔡珍珍还没来得及说话,齐林山未卜先知地堵了她的嘴:“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赶紧搬!押金没了就没了,别因小失大,懂?”
蔡珍珍疑惑地盯着他,片刻后道:“不对啊,这才过了一晚上,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势?该不会是因为……”
该不会是因为昨天在我面前哭了,所以今天做足男子汉气概,想借此挽回颜面?
后半截话被她咽进肚里,因为她有预感,今天她要是把这话说出口,这个男人脆弱的自尊心恐怕就缝合不起来了。
齐林山还在等着她的后半截话,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蔡珍珍觉得好笑,轻轻揭过这一页:“这样,我去完画展之后回家一趟,跟刘畅商量商量。”
齐林山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随即翻身压下来。蔡珍珍顿感不妙,抬眼一看,齐林山眸色深沉。下一秒他的脸就贴了上来。
这家伙精力未免也太过旺盛了……蔡珍珍恍恍惚惚地想:答应和他同居,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两人赶到美术馆时,徐立之的画展开幕仪式已经开始,一位知名美术学院教授正在台上致辞。蔡珍珍愤懑地推了推齐林山肩膀:“都怪你!”
“怪我?”齐林山嘀咕道,“还不是因为你非要回出租屋换衣服,我给你准备的衣服你也不穿……”
蔡珍珍涨红了脸:“还不是因为你乱来,害我得穿高领衣服!而且就算我回去一趟本来也可以不迟到的,都是因为你非得让我开车!明明时间那么紧张,应该你开才对!”
齐林山挑眉,笑道:“我这不是为了锻炼你吗?”蔡珍珍白他一眼,闭上了嘴。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行了吧?”齐林山抓住她手捏了捏,“晚点给你赔罪,这会儿先不说了,赶紧落座吧!”
两人在来宾席最后排坐下。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艺术家本人上台发言。
蔡珍珍原以为徐立之要分享自己的创作理念和幕后故事,没想到他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展览内容,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感谢,不到五分钟便结束了。她感到疑惑,附在齐林山耳边道:“我是第一次参加画展开幕仪式,画家本人致辞都是这么的……”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齐林山抓着肩膀挪开了。仔细一看,他缩着脖子,表情极不自然,仿佛被谁踩住尾巴似的。
“等会儿再说。”齐林山压低声音道。
揭幕仪式结束,来宾们纷纷起身。蔡珍珍远远望去,只见徐立之和刚才发言的几位嘉宾被礼仪人员领着,正要离开会场。齐林山在一旁道:“他要接受媒体采访,咱们先参观着,等他空了再去找他吧。”
两人并肩走向展厅,齐林山忽然道:“以后在公开场合,不许贴着我耳朵说话。”
蔡珍珍怔了怔,脑中跃出刚才齐林山不自然的反应,脱口道:“为什么?”
齐林山勾起嘴角,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晚上再告诉你。”
蔡珍珍觉得他神经兮兮的,也懒得再问。正在这时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连忙扯住他衣袖:“那个,十点钟方向,穿黑裙子的女孩,你看是不是何之洲呀?”
齐林山脚步一滞,片刻后道:“好像是。”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向旁跨出一步,拉开距离。
“我们还是分开逛吧。”蔡珍珍道。话音刚落便被何之洲视线逮了个正着。她想溜,但已经来不及了。
何之洲快步走来,停在两人前方,大大方方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她的措辞很微妙:没有称呼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用的“你们”。蔡珍珍心里打鼓,局促地笑道:“是啊,好巧……”
她与何之洲只共同参加过两次会议,半生不熟的,彼此连微信都没有加上。何之洲取代她成为齐林山新任助理,况且她本身还是齐林山远房亲戚,蔡珍珍便觉得自己与她的关系比一般同事更微妙,这会儿被她撞见自己与齐林山在非工作场合出双入对,感觉实在尴尬。想要解释一番,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番纠结,索性闭口不言。
转头看去,齐林山冲何之洲笑道:“你和叶老师一起来的?”
“眼神不错。”何之洲笑道。说话间,一位三十出头、面容清隽的男人走过来。齐林山率先伸手,微笑道:“又见面了。”
趁着另外三人寒暄的功夫,蔡珍珍脚底抹油,溜了。
她在展厅里慢悠悠参观,来到角落一副名为《坠入》的画作前。这幅作品与展览主题同名,想来十分重要,却挂在角落,而且小小一副,边长不超过一米。
她驻足观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声音:“珍珍!”
蔡珍珍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去——
没错,正是秦峰。
“秦峰?你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她便觉措辞不当:公共场合,秦峰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秦峰脸颊泛红:“我专程过来的,想着也许能碰到你。珍珍,我想……”
“秦峰,”蔡珍珍打断他的话,“我以为我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确了:我现在和齐林山在一起……”说完,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没有看到齐林山身影。
视线转回时,看见秦峰眼底浮现忧伤神色。这使她有些不忍,但还是咬咬牙,接着说道:“我和你只能当朋友。”
“我知道……”秦峰苦笑着,“你放心,我充分理解并尊重你的选择。我今天来这儿,只是想见一见老朋友。”
蔡珍珍心情愈发沉重:“抱歉,我误会了……”
“没关系。”秦峰换上轻松表情,“这趟真是不虚此行。徐立之的画出乎我意料,看着不太着调的一个人,没想到画出来的画却很厚重。”
“厚重?”蔡珍珍觉得这个词用得十分精妙,“你是指艺术思想还是什么?”
“是情感。”秦峰道,“虽然我和他不熟,也不太明白他作品具体的创作意图,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的画里有着厚重深沉且复杂的情感,几乎一瞬间就把人吸进去。”
蔡珍珍被他的话勾起兴趣,指了指身旁这一幅:“比如这幅画,你看出什么了?”
秦峰转身,观摩一阵后道:“这幅画和其它作品还不一样,虽是抽象画,但中间也藏了一些具体的元素:钟楼、田径场、雨水、夕阳、晚霞、窗框……你看到了吗?”
蔡珍珍细细看去,果然从画中依稀分辨出他说的几样元素,但画得并不贴近现实物像,如果没有秦峰的提示,给她再多时间也未必能看出来。
“还真是。”她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有艺术细胞,我刚才都没看出来。”
秦峰冲她眨眨眼:“这大概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蔡珍珍没明白他的意思,秦峰接着笑道:“这是你们中学时的画室,你发现了吗?”
蔡珍珍吃了一惊,视线再次聚焦到画上,听得秦峰娓娓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不等她回答,他接着说道:“是色彩。那天傍晚你带我去当年画室楼下,晚霞中钟楼的颜色,和这幅画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了。顺着这个线索,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些元素。我想,这幅画纪录的正是当年你们三个在画室里,徐立之所感受到的一切。或者说,是记忆中的一切。至于说他要表达的情感,不同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体悟,作者本人也许会在作品展签里留下一点儿提示。”
两人同时调转视线。只见画作右侧一块米白色纸质展签上,除了标注出画作标题、大小、材质等信息之外,还留下了寥寥几行文案:
坠入时间锥
坠入窄缝
坠入一场醒不来的梦
坠入爱情
她细细琢磨这些文字,良久后,视线重新锁定画作。
她回到当年的画室,无数个回忆片段在脑海中闪回穿梭。忽然间一道光掠过,如同鸿蒙初辟,瞬间点亮脑海深处某个角落。一股强烈战栗从大脑传向脊柱,心脏随之一缩。
蔡珍珍嘴唇微微颤抖,视线缓缓移动,重新定格在展签上。片刻后,几颗泪珠从眼角溢出。
秦峰眼神从惊讶转为担忧,犹豫着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拥住了她。蔡珍珍心如刀绞,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发抖,眼泪打湿了他的牛仔衬衫。
半晌后,她轻轻将他推开。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但身体已恢复些许暖意。
“你想出去透透气吗?”秦峰柔声问道。
蔡珍珍摇摇头:“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她定定看着他,“不管你从画里联想到了什么,不要再跟任何人说,好吗?”
秦峰点头:“我答应你。”蔡珍珍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谢谢你,秦峰。”
秦峰回以微笑,正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蔡珍珍顺着他视线望去,赫然看到齐林山站在几米之外,冷而锐的视线如利箭般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