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感到全身血液冷了下来。不知何时他已松开蔡珍珍的手,用冰冷目光注视着她。
蔡珍珍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沉静地看着他,说道:“你总是这样,不愿意跟人交心,不让别人走进你的世界。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是因为你太过自大、挑剔,没几个人能入你的眼。有时候又觉得,你可能是太过防备,担心自己受到伤害。又或许两者都有吧……但是最近的一周,你忽然对我变得极为温柔、亲近,尤其昨晚,你愿意认真倾听我,坦诚地与我交换自己的思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一度以为,这是因为我们互相熟悉之后,对彼此打开了心防,你把平时隐藏的另一个自己释放了出来。但到了今天下午,我又发现可能是我想多了——你还是那个你,只不过为了哄我高兴,给自己戴上一层面具。”
齐林山沉默不语,她接着说道:“但你还是让我感到困惑……今晚,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做饭,一起锻炼,你对我的喜欢和接纳,一点也不像表演出来的样子。如果这是表演,那我真的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了……但如果这不是表演,我又该怎么理解你的反复和善变呢?”
“我没明白,你的诉求到底是什么?”齐林山道,“你是想要我告诉你,我对你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还是想要我向你、也向更多的人敞开心扉,解决你所谓的’孤岛’问题?又或者,你想让我更全面地反省自己?对,这还是我亲口说的,要好好反省自己还有哪些’臭毛病’……是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我也不知道……”蔡珍珍眼中露出迷惘神情,“我……到底想要什么呢?”她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身体蜷到沙发角落,不安地抱着双膝。
齐林山还在生气,为她始终没有放弃刺探他的内心,也为她自以为是地控诉他自大、反复、善变、“戴面具”。可是,此刻看到她可怜兮兮缩在角落的样子,他心里顿时又有些不安和疼惜,感到自己似乎又伤害了她。
可是,明明昨夜他已经在漫天星空下做了一个决定:无论两人这段关系前路如何,他都要在要有限时间里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女人更好一些,尽他所能地宠她、呵护她,让她获得不曾体验过的快乐和甜蜜……
一念至此,他挪到她身旁,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你怀疑我对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觉得我太过虚伪,是吗?”
蔡珍珍抿着嘴,不发一言。齐林山接着说道:“我觉得你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你想追求百分百的真实,但实际上,人和人之间哪里存在绝对的真实呢?每一个人都会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或者是顾及社会规范和别人感受,隐瞒一部分内心真实想法,作出一些修饰过的表达。每个人也都会在不同情境下,面对不同人选择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展现出自我的不同面向。哪里会有未经筛选且毫无保留的绝对真实呢?难道并非绝对真实的,就能称作是虚假的吗?比如中学时的你,面对徐立之总是温柔乖巧,什么都顺着他,面对我就冷漠无情,从来不给好脸色,我能说你虚假吗?”
蔡珍珍拧着眉头,不爽地瞪着他。齐林山噗嗤一笑,道:“就是这个眼神!那会儿你就是这样,对我横眉冷对的。”
“那是因为你总是挖苦我,嫌弃我,我当然以牙还牙!”蔡珍珍忿忿道。
“好了好了,不翻旧账了。”齐林山宠溺地刮了刮她鼻梁,笑道,“我们就谈谈现在。现在的你,虽然也经常对我生气,但你也会对我眉开眼笑,对我敞开心扉,给我做好吃的,还会关心我是不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如果你对我的这些情感都是发自内心的表达,是真实的,那我对你的温柔也好,亲近也好,为什么就一定是虚假的表演呢?”
蔡珍珍认真琢磨着他的话,似乎是被他说动了。齐林山感到高兴,接着说道:“虽然我们的恋爱是模拟的,但是,两个人之间的互动都是真实的,相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的、表达出来的那些情绪、情感,也都是真实的……你已经喜欢上我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蔡珍珍顿时红了脸,眼中露出惊讶和迷惘,喃喃道:“是……喜欢吗……”
齐林山满眼含笑看着她,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微微张开的嘴唇上轻啄了一口,说:“你不喜欢吗?”
蔡珍珍眼神闪烁,眼眶红红,羞赧得仿佛要哭出来。齐林山被她这副毫不设防的可爱模样撩拨到呼吸不畅,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脸蛋,沉醉地吻她,一边吻,一边持续地问:“喜欢吗?”“喜欢我这样对你吗?”“你……喜欢我吗?”
没过多久,蔡珍珍身上的真丝睡裙便被他褪下,在两人身体和沙发靠背之间逼仄的缝隙里挤作一团。
第二天早晨,齐林山醒来时,蔡珍珍像小猫般绻在他怀里,脑门抵着他的胸,轻轻柔柔的鼻息拂在他胸口皮肤上,吹得他心脏酸酸涨涨。
此刻,他比昨天、前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更加确认:他喜欢蔡珍珍。喜欢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对历任女友的喜欢,他也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浓度情感体验。当初他精心炮制“恋爱补完计划”,并引导蔡珍珍签下模拟恋爱协议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成了与她一起“补课”的学生。
不知不觉中,他盯着怀里的人看了很久。直到她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的眼珠是深琥珀色的,中央嵌着黑色的瞳仁。
“早。”他微微一笑,在她头顶印下一吻。
“早。”蔡珍珍似醒非醒地眯着眼睛,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种极致的亲密感和被她全身心依赖的感觉,让齐林山只想和她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他将身体贴近了些,与她四肢交缠,恨不得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然而没过多久,蔡珍珍定的闹钟叫响。她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听到闹铃的一瞬间飞快从床上弹起来。齐林山不禁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在部队呆过?”
蔡珍珍下了床,边走边道:“快起来,不然要迟到了!”齐林山无奈摇头,心想这个女人有时还真是不解风情。
出门前,蔡珍珍硬说要坐地铁,怎么也不肯搭他车去公司。齐林山半哄半拉扯,好歹把人弄到地库。他打开车门,将她摁到副驾坐下,亲手给她扣上安全带。
一路上,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她的手,逮着空还老瞄她,掐她的腰,被她训斥“危险驾驶”,直说再也不坐他开的车。齐林山还是头一回跟人这么黏黏糊糊、打情骂俏,觉得像吃到树下现摘的荔枝般鲜甜。
他在距离公司两个红绿灯的距离靠边停下。蔡珍珍临下车时,他拉住她不让走,还戳了戳自己脸颊:“亲一个再走。”
她瞪他一眼,不轻不重在他脸颊拍了一掌,逃也似的下了车。齐林山看着她背影,笑得宛如花痴,开始盘算今天该找什么理由继续缠着她。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刚驶入写字楼地下车库,母亲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我来北京啦。”母亲在电话里欢快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地址我等下发你。”
齐林山有种不好的预感。母亲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讨厌北京的干燥、大风和尘土,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一回,一来铁定是有大事要办。上次过来是在去年秋天,她一上来便给他安排了三场相亲,这次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挂掉电话齐林山立马给蔡珍珍发了条微信,让她今天去市场部支持一天,明天待定。进到办公室以后,他觉得还不保险,便把郑超叫进来。
“今天我所有行程都由你来跟。中午之前,你把蔡珍珍留在工位上的所有东西都收起来,塞进抽屉里。”他叮嘱道,“一定不留一件东西,就像空的工位一样,知道了吗?”
“老板……”郑超惴惴不安地说,“您该不会要开掉蔡珍珍吧?”
齐林山一愣,还来不及说话,郑超便接着说道:“她最近是打扮高调了些,但我敢打包票,她绝对没有想要勾引您的意思!实际上她对您半点兴趣都没有,您根本就不是她的菜!”
“什么?”齐林山瞳孔一震,“她跟你说的?”
“差不多吧……”郑超道,“您虽然各方面都是超一流的配置,但不代表所有女人都会围着您转呀!反正蔡珍珍是没那个心思,我觉得您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闭嘴吧你!”齐林山气得当场就想在他脑门上开个洞,不耐烦地把他轰了出去。
他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妥:郑超是个实心眼子,不会瞎编乱造,难道蔡珍珍当真对他说了什么?不行,得找机会把事情调查清楚……蔡珍珍要是真敢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必定不能轻饶了她!
一整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宁的。一个蔡珍珍,一个他娘亲,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当他走进饭店包间时,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今天要折磨他的,可不只两个女人。
“又见面了。”何之洲冲他粲然一笑。
他原先还以为母亲这次到来给他准备了新花样,原来还是缺乏新意的相亲局……他挤出一抹微笑:“你来啦。”
母亲俨然将何之洲当成了未来儿媳,又是给她夹菜,又是给她抛话题,好让她与自家儿子多聊几句。这顿午餐快要结束的时候,母亲更是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洲洲刚刚回国,学了一身本事,可别便宜了别人家公司。”母亲笑道,“我想请洲洲来咱们家公司帮忙,你看哪个岗位合适?要不就设计总监吧?”
齐林山吓得差点掉了筷子,连忙说道:“妈,我们公司有设计总监,人家干得好好的,突然踢了也不合适。再说了,何之洲毕业于世界顶级时装设计院校,应该去高级时装舞台发光发热,来我们公司设计内衣、家居服,岂不是屈才了?”
这时,何之洲笑着加入母子俩的谈话:“其实比起时装设计,我更希望在品牌运营、商业管理方面有所发展,我也不介意从基层干起。齐林山,不知我能否当你的工作助理,跟着你学习?”
“好!好!”母亲眉开眼笑,当场便做主把这事敲定了。齐林山又急又气,脸都青了。
饭后,母亲说要带何之洲参观公司。齐林山让她俩坐到后座,自己坐到副驾。他心想: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让郑超把蔡珍珍工位上的东西都藏了起来,要不然母亲发现他身边有个美貌女助理,甚至进一步摸出来她就是当年的小泡菜,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他绝不能让她们凑到一块去!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当他领着两个女人走进公司大门时,发现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只见蔡珍珍站在门边沙发旁,正弯腰把一杯咖啡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人,而接过咖啡的人,赫然就是……
孙美玲!
齐林山顿时脚步一滞,如同亲眼看到火星撞地球,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孙美玲发现了他,起身说道:“齐林山,我有话跟你说。”
“我带洲洲先去办公室等你。”母亲黑着脸撂下一句话,拉着何之洲走了。
齐林山回过神来,笃定母亲已经看出他跟孙美玲是怎么一回事,尽管没有当面让他下不来台,但事后一顿教育是少不了的。而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
蔡珍珍怎么和孙美玲搅和到一起去了?!
他紧张地看向蔡珍珍,后者瞟了他一眼,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