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树下的小夫郎 第93章 第 93 章

李有才睡了个昏天黑地，到傍晚才悠悠转醒，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浑身围绕着失意与落寞，要不是他还会呼吸，真以为那是个死人了。

夏大夫给他看过，说是累的，脚底都磨破了，这里与江城距离千里他却一路走回来，跋山涉水赶了一个多月，可不就是累的，倒是没有什么伤，也不用药，好好将养缓过神来就好了。

陆青山给他端了一大碗面，也不说话，看着他吃，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想在人伤口上撒盐，他在等李有才自己说，他要是不想说自己便没必要问。

李有才沉默的吃着，两人都没有言语，一室静谧，陆青山在昏暗的烛光中等了许久，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抱歉，陆兄，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本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可我……”

“我只是……无处可去。”

“回自己家有什么可添麻烦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回来，不过回来就好，不需要多想些什么。”陆青山没有问他遭遇什么，用闲聊叙述的话，平淡的说着。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才听见李有才问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问题。

“你与嫂嫂，感情甚笃。”是肯定句，却带着疑问。

陆青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因为这话题怎么转应该也转不到这上面，但还是如实说了，他想李有才可能是受了情伤，“是”

“那若是你们没有遇见呢，又或者即使相知相识，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呢。”

陆青山觉得又或者后面这个应该是李有才自己的遭遇吧，**不离十是情伤了，但李有才没有直接说，那他还是不问。

提起柳小雪，他神色还是柔和了些，“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也还是会成婚，相敬如宾也能过一辈子，可没有这种假如，因为我见他的第一面就想娶他，我可以和他成亲之后慢慢相知相识，事到如今也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

是啊，他们夫夫美满，每天都像蜜里调油，相看，定亲到成亲也才三个月，可他们现在依旧羡煞旁人。

李有才终于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以为，像陆兄这样沉稳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一见钟情这样俗套的戏码。”

因为一见钟情说俗了也就是见色起意，这未免太肤浅，也不像是陆青山的为人。

陆青山懂了，他应该是想听自己对柳小雪的看法，“说是一见钟情那太笼统，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他，看到的是他的眼睛，那样清澈干净，仿佛没有任何杂质，他是个很干净的人，如果能和他过一辈子，那应该很好。”

“当时因为张家的人到处散布谣言，我又刚和他们退了亲，外面的人都说我断了腿，干娘走了好几户人家，都不愿意和我相看。她到柳家说的时候，我岳姆明显也不太想，后来又说愿意了，大概是哥儿自己的想法，这是我干娘告诉我的。我当时就想，既然他不嫌弃我，那么只要他愿意，我就会娶他。”

这些话，陆青山一直憋在心里，连柳小雪都没告诉过，所以说是一见钟情其实还真算不上，他在没见过柳小雪的时候，心中对他就有隐隐的好感，所以他看见他的时候才会被惊艳。因为即使有朦胧的好感，也没有想到柳小雪会长得那样好看，心中更有一些配不上的想法，要不是柳小雪把信物给他了，他大概也不敢想他们还会有后来。

后来回去路上又听周桂香说，不少镇上的公子都想娶他，更觉得不能被人捷足先登了，恨不得当天就跑回去提亲，马上就把亲事定下来，明天就娶他回家。

李有才听着，由衷的说：“原是如此，怪不得，你当时这么着急，突然就成亲了。”

犹记得那年陆青山第一次带柳小雪去见他的时候，他也很诧异，才几个月没见的兄弟突然就成了亲，而且看他举止，仿佛对于这个新娶的夫郎还颇为疼惜。

陆青山没有搭他的这句话，他知道这只是个引子，李有才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自己想要说的，果然他没停顿多久，就悠悠开口道：“世上能像陆兄一般如意的人，还是少有吧，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还是不如意。”

“我在表舅家中见到了一个女子，是表舅后院一位姨娘所出的庶女，家中庶出子女众多，她也并不受宠。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以为她是府中的丫鬟，因为穿着打扮并不像其他小姐一般华贵，与我身上的粗布麻衣也无甚分别。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到那样大的宅子，更有些怯懦，不敢和其他表兄弟搭话，总感觉他们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与我截然不同。我以为她是表舅派来给我收拾打扫的，虽然她每次都是悄悄的溜过来看我，然后就走，并没有帮我做什么，可我在那里实在是太寂寞了，一次偶然的开口，我们才渐渐的开始说话。”

“我才知，她也是家中的小姐，也并不是来偷看我的，是因为这本是她的院子，但表舅早已忘却家中还有她这个人，随意给我拨了一处偏僻寂静的小院子让我读书，不曾想是自己庶女的院子，她也没机会在她父亲面前说上话，只能由我住了进去，自己住到了旁边的柴房。”

“我羞愧难当，而且她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家，怕此时说出去影响她的名声，毕竟我当时已经在那处偏僻的小院子住了半个多月了，只好去找表舅问他可否还有其他的院子，更偏僻一些的也无妨，能住人就成。可一连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表舅，一问府里的下人才知道，他又出门走商了，没有两个月是回不去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继续住着，却也不好在占着人家姑娘的房间。”

“然后轮到我住到柴房去了，除了地板床硬一些，其他倒没什么，同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也会说几句话，因为实在是太寂寞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涉足，除了表舅为我请的先生，他只有授课之时会过来，每日两个时辰，在这期间要借用那位姑娘的房间，因为院子很小，只有她的房里有书桌，为她的名声着想，在这期间她只能把房间让给我，跑到柴房去，等人走了她再出来。”

陆青山眼神透着怀念，可想那段日子对他而言，竟然还值得怀念，陆青山也听得大概懂了，如此下来日久生情，这也是常有的，不过他想接下来肯定会发生变故，不然李有才不至于会变成这个样子。

果然他歇了一下，继续道：“那段日子虽然住的不太好，但却难得有些松快，她像小鸟一样，每日都充满了活力，勤快的收拾院子，我想就算她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因为似乎真的没人记得她了，除了送饭，压根没人会过来找她。她也从不在意，她自个儿在后院搭了露天的小厨房，还种了几亩菜，送的饭菜不好吃，她就会重新做，粗茶淡饭也吃得有滋有味，虽然清苦，但也自在，这一拖，想换院子的话就再没说出口。”

“后来又收到了陆兄寄过去的一百两银子和朝廷的嘉奖，表舅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这都有嘉奖，对我的态度比从前更好。府里的人也趁机巴结了起来，小院前所未有的热闹，我不堪其扰，也怕他们发现还有一位姑娘的存在，只能说我要潜心读书，婉拒了上门的所有人。可最终那小院里还有一位姑娘的事情，也还是被捅出去了，虽然她一直很低调，但难免还会有人记得的，表舅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想到我在那里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如今事情传扬出去，那姑娘以后还如何嫁人。”

“他不在意那素未谋面的女儿名声，只要有利可图，于是他想把那姑娘嫁给一个老鳏夫，那老鳏夫的年龄比表舅还要大，只因为那个老鳏夫有一个九品主簿的侄子，可他狠得下心把亲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我却不能，都是因为我，她的名声才会如此。我想求娶，他却于我身上并无官名在身拒绝了，说白了，他那么多女儿少几个他都不在意，但要对他有用。我只能说今年秋闱下场，我一定能考中一个名次，恳求他再等我几个月，但我心中也没底到底能不能考好，甚至动过带她私奔的念头。”

“可我知道府里都是他的人，只要他不点头我们走不了，我只能尽全力去考，可我没想到，我前脚刚进了考场，后脚他就把她送到老鳏夫那里了，当时情形我不知道，反正我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县里的人都在说，那姑娘在婚房上吊了。”

“因为他早从授课先生口中知道，以我的学识，这次绝对考不上，也担心要是那姑娘还一直在府里的话，我往后读书就不会那么勤快了，担心她会影响我，他既想要掌控我，又想要利用她。我知道事情经过的时候，心中已经万念俱灰，和去的时候一样，我只拿走了自己的包袱就走了，他没拦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愧疚还是心虚，总之我一路畅通无阻。”

李有才脸上都是压抑着的痛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曾以为带她私奔是件很困难的事，没想到我竟如此轻易的就回来了。”

陆青山知道他的心中一定充满愧疚，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他却能轻而易举的走掉，可他当时却没带她走，然后她死了，他只会更后悔当时没有带她走。

陆阿娘给他整理包袱的时候，发现里头还有很多银子，可他硬是一路走了回来，也不说给自己雇辆马车，现在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这是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为什么没有带她走。

可这也并不是他的错，陆青山几欲开口，最终都没有说出宽慰的话，那是一条人命，不是几句话就能释怀得了的，而且即使李有才没有一句话说喜欢她，可他甚至想带她私奔，都知道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气节，他这些宁愿都不要了也想带她私奔，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喜欢的姑娘，被逼嫁人，然后死了，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的父亲，李有才没办法指责，他只能埋怨自己，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带她走，甚至可能都没有对她说出过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