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突然眼眶热热的,昂着脑袋看他:“迟先生,养母已经去世了,不用报仇。”
迟聿却异常的执拗,声音带着理直气壮的狠厉:“她钟爱的名声,她扶持的亲戚,我都能毁了。”
她住了十八年的家,因为一个陌生人,突然有了归属感。
他看着依旧很冷漠,迟音却突然不怕他了。
她踮着的脚尖落下,身高不够,伞面笼住了迟聿的脑袋。
他看着有点懵,眼底是没反应过来的错愕。
迟音没忍住笑了:“好冷,我们回家吧。”
迟聿心情很好,从他们回家到现在,他看谁都笑眯眯的。
不过他的好像不太会笑,有点机械化的似笑非笑,看得佣人心里直打颤。
书房被他霸占了,卧室里又没有装书桌,迟音只能在餐厅里写作业。
大学作业很少,她把高数题做一遍,又做完一张英语六级卷子。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迟聿还在客厅,甚至打开了升降电视机。
电视里传来嘻嘻哈哈的人声,反正他没在听,而是垂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
佣人等着最后打扫一遍客厅下班,凑到迟音身边小声求助:“迟音小姐,您能把迟先生喊醒吗?”
迟音一个心软,就答应了。
她只是不那么怕迟聿了,但是此人爱翻脸,不太好惹的样子。
她磨蹭了好一会,慢悠悠把书包装好,挪进客厅。
“迟先生,您睡着了吗?”她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凑近去瞧迟聿的眼睛。
迟聿的睫毛突然抬起来,但是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迟音吓了一跳,站起身被沙发绊倒,整个人往后仰。
手腕突然被握住,一股大力将她扯了过去。
迟音没站稳蓦地后退,被他拦腰一劫,整个身子几乎坐在他胳膊上。
她小声惊呼,因为高度有点害怕,双手用力抱住他的胳膊保持平衡,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他低着头,脸颊通红一片,没站稳般踉跄了一步,迟音从他胳膊上滑了下来。
迟音闻到了酒味。
她回头,果然茶几上的酒杯里还剩半杯酒。
他好像为了醒酒掬水淋过头发,黑发湿漉漉的,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水滴甩了迟音一脸。
酒量很差的样子。
迟聿眯了眯眼睛弓身看她,眼睛几乎跟她持平:“我困了。”
声音有点哑,还带了点不知所措的局促。
迟音有点懵:“困了就去睡吧。”
他慢腾腾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回头继续看着她,眼尾垂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我住在哪?”
迟音没忍住笑了,看来迟先生的酒量是真的很差。
她牵起迟聿的袖口:“我带你回房间。”
迟聿也跟着她笑了一下,乖乖地跟着她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慢上楼,迟音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他。
他垂着眸子,挺乖的,也走得挺好的。
迟音拈起他的袖扣,把上面的灰掸掉,这人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用袖扣掐烟。
她把迟聿推进去:“快去睡吧。”
迟聿站着没动,眼睛没看她,而是捏着袖扣把玩,“你去问迟音,明天还会跟我一起吃饭吗?”
“嗯?”迟音再次懵了。
迟聿没听到回复不满地抬头看她,原本凌厉锋芒的眼角低垂,看着竟然有点委屈。
迟音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忍住笑意,非常认真地承诺,“我会跟她说的,她肯定跟你一起吃。”
他眨巴眨巴眼睛,走进去把门关了。
*
周六晚上。
晚饭端上来,迟聿坐着不动,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问:“迟音呢?”
“迟音小姐晚上有聚餐,不回来吃。”
佣人刚说完,就看到他睫毛蓦地垂下来,退到一边不敢说话了。
他看了眼门外,眼睛一眨不眨地沉着,风雨欲来的天幕倒映进他眼底。
“扔了吧。”他起身离开餐厅。
吴管家走进来:“迟先生,迟音小姐的解除收养关系证明拿到了。”
迟聿接过看了看,迟音从此就不是迟家人了,他感觉自己心情好了点。
“我要的企业估值资料呢?”
吴管家颔首:“财务部还在估,明天就能拿到。”
他小心翼翼地问:“您要估值做什么?”估值是投融资、交易的前提,公司暂时不需要投融资,也没有收购的意向。
难道是出售?
他紧张地看着迟聿。
迟聿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具枯骨,却笑着说:“我承诺给你的,从他们身上给。”
吴管家放下戒备,点头哈腰道:“谢先生。”
跟了迟老爷子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没想到临老了还有出头的一天。
吴管家走了,迟聿心情很好地又坐回餐厅,“上菜,我要吃饭。”
饭菜刚撤下,佣人回:“您稍等,我重新做。”
“不用,热热就行。”
佣人愣了一下,回:“好。”
迟聿又翻看一遍,看到最后的印章,勾了勾唇。
小姑娘回来看到,一定很开心。
两人一起生活了一周多,迟音在他心里是个非常不错的饭友。
温润美好,吃东西的时候笑得香甜,偶尔还会分享给他一颗甜枣,只要坐在她身边就觉得无比心安。
只要迟音在,他就会条件反射看她,现在也在频频看她的位置。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他有点郁闷。
过了一会,他把证明放在迟音的位置上,只要回头就能看到那份证明,心情好了点。
莫名其妙有了期待,想看她的反应。
迟聿吃完了迟迟不上楼,最后干脆在客厅里坐下,时不时问:“有人去接她吗?”
“没有。”
“安排司机去接。”
“是。”
......
他一开始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翻看,随着夜色加深,他开始焦躁地调整姿势。
周身气场越来越低沉,最后冷着脸开口:“你打电话去问。”
“先生,我没有迟音小姐的电话。”
“嗯,那只能我打了。”
*
聚餐原本选在学校门口的饭店,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改了,而且临时通知迟音改了地址。
迟音站在饭店门口,无奈地继续打车,天气不好,等了很久没打到。
学校门口更好定位,她走回学校重新打。
“去哪啊美女?我送你。”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然后一辆路虎越野车停在身边。
迟音看了眼打车软件,平台还没接单。
她没看对方:“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
许恒踩点一周终于蹲到她,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
她退几步他就踩油门就跟着进几步,挡地她全完看不见除了他之外的车。
迟音心里的小火苗蹭蹭蹭,冷着脸瞪他:“你挡路了。”
她拧着眉站在雨里,更加活色生香,许恒被晃了一下,探出半个身子看她,一副纨绔子弟的无赖模样:“我送你啊。”
迟音看手机,已经打到车了,她干脆不再跟他说话。
许恒接了个电话,不耐烦地嗯了几句迅速挂断。
他撑着车窗再次看过来:“不让我送你也行,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
迟音不理他,看到自己打的车开过来迅速上车走人。
许恒准备踩油门追,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他不耐烦的接起来:“有完没完了?什么破聚会,我没空去接你。”
聚会负责人给的地址定位不准,迟音按照提示又往前走了几百米才到,到地方才发现是迟家的酒店。
迟家酒店收费不菲,她这个养女大概不能继续吃霸王餐了,不过手机余额还剩两千,怎么都够了。
她报出包厢号,服务员带她进去。
聚餐没等她,看样子大家已经快吃完了。
迟馨也在,她晃着高脚杯看迟音:“你来晚了。”她也学古典舞,跟迟音却不是一个学校一个舞室的。
迟音看向大家:“抱歉,我去了原先定的饭店。”
她走到之前拜托自己教学的成员身边坐下,舞室负责人笑着说:“今天是迟馨加入舞室的第一天,迟大小姐请客,我们肯定不能拒绝呀!”
周围赞叹声此起披伏。
迟音跟身边人搭话:“好久不见。”
对方神情古怪地笑笑。
“我记得你之前你说亲戚家的孩子需要一对一舞蹈教学,现在还......”
对方打断她:“不需要了,迟馨说可以帮忙。”
迟音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了。”
“迟氏酒店,迟馨......”
“迟馨,这个酒店不会是你家的吧?”一个人突然起哄,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开始起哄。
迟馨矜持地笑笑:“不是我家的,是我堂妹迟音家的。”
众人纷纷看向迟音。
迟馨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慌忙捂住嘴,十分抱歉地看着迟音:“不好意思啊妹妹,我忘了你是领养的,好像已经和迟家解除收养关系了。”
包厢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略尴尬略鄙夷地看向迟音,很快拒绝迟音的成员出声打破沉默:“哎呀迟馨,那还不是你家的,你又不是收养的。”
迟音这下明白了,这是迟馨的鸿门宴。
迟家的酒店迟家的人,还有她这个被收养的假迟家人,用意不言而喻。
迟馨真的挺无聊的。
大家奉承迟馨之余,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迟音无所谓的笑笑,她本来就是为了找工作才来,工作黄了,她准备起身走人。
迟馨叫住她:“妹妹,你最近很缺钱吗?缺钱可以找我啊,好歹以前亲戚一场。”
她听说迟聿主动去跟进解除收养关系流程,迟音从此变回无父无母的孤儿,根本没资格再跟她比。
而且她已经和许恒订婚,下周就出国留学,尘埃落定,许恒和迟音没有见面的可能,迟音更没有机会破坏她的幸福。
迟音坦荡地看着她:“嗯,不是迟家人了所以要省钱。我还有事先走了,没吃就不用AA了吧?”
“笑话,我请客怎么可能让大家AA。”迟馨跟着她起身,“我们也吃完了,一起走吧。”
迟音站在酒店门口打车。
迟馨在付款,大家纷纷羡慕地看着她刷卡。
服务员笑着拒绝:“不需要付费。”
迟馨以为许恒付过了,她心中雀跃,故意问:“谁付的?”
“小姐,不是付过了,是不需要付款,我们迟总说,迟音小姐在自家酒店,不需要付费。”
迟馨的笑容僵在脸上:“哪个迟总?”
“迟聿总。”
雨声很大,迟音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手机关机了没办法打车,只能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
过了没多久,迟家司机突然出现:“迟总让我来接您。”
迟音上车,驶离的时候看到站在大堂里的成员都在看她,迟馨一脸戾气地站在最前面。
她没在意地收回了视线,本来聚餐时间就晚,来回又耽误太久,已经快十一点了。
斜风细雨微扫,夜色晦暗深沉,似乎永远不会褪去的阴冷潮湿雨夜,令人厌恶。
迟聿站在院中,披着深灰色的家居外套,家居鞋也沾上了雨水泥污。
他沉眸看着向他走来的迟音,濡湿的睫毛和浮着潮红的脸,营造出虚假的春意懵懂。
她跑向他,像一只随时会飞出去这片阴暗天空的雨蝶。
“迟先生。”
他握着伞柄的指节泛白,凉薄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声音森寒如春日将化的冰。
“我教过你早出晚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