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手术室外,白术问过他:“值得么?”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谢慕远要这么叛逆,印象里的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思虑良久,谢慕远回答说:“她和我一样,听话。”
看着张牙舞爪,实则内里一片废墟。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
在长街上,他从会场出来透口气。连廊里的玻璃窗关地严严实实,他伸手去推,缝隙打开的刹那,就瞥见了那道人影。
彼时许栗知独自在外头的马路旁蹲着。
红色长裙,裙尾托在地上,像一只了无生气的蝶。
谢慕远的指尖停在窗框上,直到雨丝透进来,他才收回手,但目光依旧没离开。
雨珠顺着缎面一颗一颗坠落。她不知道蹲了多久,看起来很难受,一只手折放在腹部,另一只手松松拎着只高脚杯。
他以为她在哭,但她起身时,转过的脸却很平静。
她后来又回去了宴会厅,换了条裙子,白色珠光鱼尾裙。
他站在二楼围栏处俯视,那条长裙的领口是一层惨白的薄纱,光落在裙上,衬的她像是蚌里刚剖开的珠。
觥筹交错间,她略微偏转过脸,虽然笑着,但眉梢眼角都是冷漠。
此后他就选定了她。
谢慕远只是好奇。
她明明不喜欢那些规则,但却成了虔诚的遵守者,那些藏在阴暗里的过去,循循引着他一步步将目光留在她身上。到今天,他才逐渐看出些眉目。
白术说,她是因为“盗窃”被极光除名。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她刚离开极光的时候。
声名狼藉,到处都是死路,因为机缘巧合被星探看中,才有机会踏进这个圈子。
外人来看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孤身一人,没背景没资源,周旋在各种名利场里碰运气,像一只落水的猫,祈求能有次机会一飞冲天。
而谢慕远是她的机会。
宴会上她不经意的抬眼,和二楼围栏处的谢慕远四目相对。那一刻,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宴会结束后,谢慕远的助理给他送来了一个联系方式。
他说“你想要的资源都给你。”
她的第一步成名作就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的。
她记得,那个月,铺天盖地的宣传充斥耳目,她第一次尝到名与利的快感。
市中心的中心大楼放着她的照片。她站在与之对应的高楼上,看如天如幕的广告屏,心尖儿都被勾起。
后来她站在谢慕远的房门外。门却没被打开。他没有要她的回馈。
当时外头瓢泼大雨,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伸出手去接雨。
雨水颗颗打落在手掌心,他觉得的有种轻快,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撑着伞从雨中奔走而过。
*
深夜,白术仍然站在窗前。
这么多年,只要稍微一失眠,她就喜欢站在窗前。
她记得,自己是三年前正式成为林知恒的总助。
她还记得去报到那天,整个极光对待她都很热情,唯独林知恒——
当时她拿着材料站在他打对面,林知恒那双眼的眼尾压下,拖出一条褶皱。半晌后,才抬起眼皮看她。
来之前林知恒的故事就听说过很多次,少年天才,天之骄子,高考状元,极光新秀,年纪轻轻就被资方看上,手里的项目都是数一数二的。跟着他未来是一片坦途。
她伸手把自己的资料递上去。
林知恒没有第一时间接。
那双眼仍然停留在她身上,林知恒不同于那些老教授,他身形偏瘦,却匀称,肩背开阔,腰窄腿长,往桌边一考,浑身都有种漫不经心地上位者的睥睨。偏偏眉眼生的很温柔,又让人觉得其实没什么距离。
但他对她并不友善。白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在他决定伸手接过她的资料时,那张脸仍然没什么波澜。白术悄悄松口气,觉得来日方长,人不都是从陌生才到熟悉的么。
当时她并没放在心上。
极光有安排他们各自的休息室。
中午时间,她端着饭盒找到林知恒的休息室门口,他当时正在会客,休息室的门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隙,有烟雾飘出。
里头他背对而站,旁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那位老者滔滔不绝,林知恒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头被气得拂袖而去,拉开门时看到了门口的白术,脸上的怒气才稍微收敛了些,随口说:“劝劝他,什么脾气。”
白术“哦”了声,懵懵懂懂进来。
抽烟的人是林知恒,烟灰落在地上,又被风吹开。林知恒正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一点,察觉到了来人,才把烟按灭。
白术问他:“吃饭了么?”
林知恒“嗯”了声。
她端着盒饭坐到了桌边,一扭头,看到了右手边贴墙放置的沙发上有一只粉色的兔子,又差异地看向林知恒。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许栗知存在的痕迹。
许荔枝——
之前的总助,她的上一任,因为偷窃被开除。据说和林知恒之间闹得很难看,林知恒从没再提过她。
可时间久了,白术发现不是传闻那样。
她偷偷在他的休息室里发现了更多许栗知存在的痕迹。
刹那间,回忆如潮水漫卷而来,林知恒初冷漠的眼神,淡淡的回答,每一次每一回,都像一根刺,慢慢扎进心里。
她似乎瞬间恍然大悟。
又似乎瞬间跌入迷雾。
她是因为白家的投资,才能提前拿到面试资格,虽然通过了测试,但她还是不够亮眼。
林知恒是看不到她的。
即便是星星,也是天上最黯淡的那一颗,不经意就和夜幕混在一块,无人问津。
她心里五味杂陈,但没表现出来。
后来,她记得,大概是两年后,某部仙侠剧爆火,几乎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是这部剧的消息。
她是在路过市中心那幢大厦时,看到了女主人公的海报。
巨大的海报,衬得拖她像一只昂首的蚂蚁。
那是许栗知。
她发现她改了名字。
荔枝。
栗知。
她站在原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落寞。偌大世界,只有她黯淡的没有一丁点颜色。
后来没多久,她就又听到了许栗知的消息。
戏子富商深夜密会。
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成为了舆论中心,有狗仔拍到了她和谢慕远出入同一家酒店,
那一天,她故意去看望林知恒,她像是赌气一样,站在他的门外。当晚林知恒也没有离开极光大厦,一个人闷在休息室里,窗户大开,月光照在他清冷的轮廓上,手边是一打空了的瓶子。
白术隔着窗户看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她想,他一定和她一样不舒服。
*
在江城,把控经济的事两大名门望族,一家姓白,另外一家姓谢。
前些年,一向规矩守礼的谢家忽然爆出一件大事——谢老爷子忽然从外头接回来一个孩子,谢家几乎翻天,那两个一直住在家里的孩子差点要把谢家拆了。
因为谢家和白家的关系,白术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谢慕远。
她是白家旁系里的女孩儿,被安排的座位也是和谢慕远这样的私生子一桌。得知他夜会许栗知,她还用玩笑地口吻给谢慕远发消息:“真的假的,下次带出来一起玩儿啊?”
谢慕远回复她一个“好”。
她看着那个“好”字,又想到了林知恒的背影。
那样落寞和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到他,后来没多久,她又接到一个电话。
谢舟行打来的,想让她帮她一个忙。
谢舟行是谢家二子,小时候跟着他大哥一块对付谢慕远,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转性站队谢慕远。
看到媒体写得那封“美艳戏子x富商公子”的香艳报道,气得大发雷霆。说谢家正是用人的时候,被父亲寄予厚望的谢慕远怎么能这么不洁身自好。
他打听出了许栗知在极光的事,于是想借白术的口,去提醒谢慕远。
“偷窃罪,被极光开除,这都什么人。”
“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白术,你一定给告诉阿远,不要再和她纠缠了。”
白术不想参与进谢家的家事,可这次却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她是在极光大厦的巨蝎下,第一次真实地见到许栗知。
她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只是比林知恒那张照片里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稳。
感觉得到,她也不太喜欢自己,不过无所谓。
她转身走在前面,许栗知跟在谢慕远身后,所有人都各怀心事,忽然一个没注意,她居然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
——许栗知是回到剧组后收到的白牧尘的邀约。
她稍微感觉有点意外。
大概六点多,她洗完了澡,穿着一件白色直筒裙,素面朝天的就去赴约了。
白牧尘定的地方,在城郊的一家咖啡店——那地方离谢慕远的小区也不近。许栗知轻车熟路,但没想到,出了酒店,白牧尘的车居然在外头等她。
白牧尘从主驾的车窗对她招手,示意上车。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按灭手机,把震动不断的手机扔在了杂物蓝里。
手机里最新的几条信息虽然他还没点开,但已经知道在说什么,已经看得够多——全是常馨月的质问。
半个月前,她在化妆间被许栗知泼了一盆水,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想要报复。
而恰好白牧尘欠她一个人情,就答应帮她一次。
本来他已经从他妹妹白术那拿到了许栗知的料,但最后关头,他却决定不爆料了。
常馨月知道后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爆?你疯了么?和她认识?你们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