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不同的。不同的。”用缺乏起伏的清澈嗓音、黎芝呢喃一般地说道,“那是与我有关的信件。那是令我介意的信件。那是我不想让你看的信件。”
“所以……那是荔枝姑娘给我写的信件啊。”秋墨用温厚且优美的声音说道,“难道仅仅因为突如其来的懊悔,你就不想给我看了吗?如果真的不想给我看的话,又为什么要写呢?难道会有‘为了不被对方阅读’而写信的情况吗?”
“也曾想给你看的。”不自觉地微微歪着脑袋、黎芝说道,“只是,写信的时候的心境,与当下的心境,非常不同罢了。这种事是有‘时效性’的,一旦过了时效,就是不想给你看啊。”
“心境的不同之处在于什么?”秋墨不解地问道,“据我所知,从荔枝姑娘来这里到现在,也根本没过几天吧?仅仅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你的心态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吗?对你来说,‘大辉山’是这么能改变人、或者说你的‘自我’的地方吗? ”
“在于……”黎芝欲言又止。
她听了秋墨的推测,不由得感叹地摇了摇头。
多亏听了他总结的疑惑之处,黎芝才更加确信,“大辉山”从地区到人,对自己来说都意义非凡。
“那么,我可以对你说真心的想法。”黎芝说道,“可是,听过之后,你不可以嘲笑我、不可以因为我所说的实话而改变对我的看法。你能遵守这个约定吗?”
“当然能!”秋墨爽朗地回答道,“而且,我还想说……荔枝姑娘你对我提出的要求,真的很奇怪呢。我从来都不会嘲笑荔枝姑娘的。你要求我‘不许嘲笑你’,就好像你要求我‘一定保持呼吸’那般奇怪喔。我当然不会嘲笑你,正如我不会停止呼吸一样。”
“这可不一样。”黎芝略微苦笑道,“也许,你本来并没有嘲讽别人的意识,但尽管如此……有时你的话,客观上就是让我产生了被嘲讽的感觉嘛。我提出这个要求,是希望你至少在这件事上提高警惕性,不要惹我动怒吧。”
“那……那也没有办法啊。”秋墨郁闷地说道,“我以为,荔枝姑娘是可以理解我的想法、知道我全无恶意的。难道,这份期待是我错付了吗?”
“没有哦,我是理解你的。正因为理解,所以才不生气。只是希望你记住而已。”黎芝轻快地说道,“那么,我真的要说了。”
“洗耳恭听。”秋墨认真地说道,“愿闻其详。荔枝姑娘请讲。”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是怀着‘我俩以后再也不能相见’的心情写的嘛。”黎芝羞涩地说道,“如果知道还有相见之日的话,我就没有勇气给你写下去了。而且,我把这封信寄出的时候,实在没有想到你会跟着我追过来……”
“我为什么不追呢。”秋墨镇定地说道,“我很喜欢荔枝姑娘,我不想放弃和你的联系。但是,那时的你,已经离开京城了。那么,那时的我,除了跟着追过来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道路可以走吗?”
听了秋墨的这番话,黎芝的心中当然十分感动。
但这份感激,却也难免让她的心里更觉得为难。
(正所谓“容易折磨才子气,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黎芝无端地想起了这句话。
(虽然,当下情境下,扮演“才子”的是我,而拥有“美人”立场的是秋墨那家伙就是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黎芝惆怅地说道,“你的做法,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待在京城,哪里也不去。等那个人写信给我的时候,我回信就好了。若是运气不好、对方没有再写信过来的话,那就算了。”
“所以,那是荔枝姑娘的选择,不是我的。”秋墨真诚地说道,“对我来说,缘分不能单纯是天定的结果,也应是为了满足人的愿望而长存。我不接受上天的安排,更不接受命运的摆布。我要以我自己的意志,决定我喜欢谁、讨厌谁,与谁在一起。这也许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只要是我自己的意志决定的事情,我就觉得很有意义,胜过我无知无识时降临的美好。荔枝姑娘会认同我的想法吗?”
(他的自我意志是那么坚定。)
(他的灵魂如太阳般耀眼。)
(认识到这样的差距之后,就不由得非常羡慕、甚至忌妒起他来了……)
“当然也会认同你的话啦……”黎芝摇了摇头,不安地说道,“秋墨前辈,你真是个怪人。虽然并没有贬义的意思,但你确实和别人很不一样。对我来说,你……不,什么也没有。”
(你太过自信、太过耀眼了。)
(我渴望光明与温暖。)
(但太过接近“太阳”的话,我的身心就会被灼伤吧。)
(太阳是不应降临在黑夜之中的。)
(倘若习惯了这份炽热的话,我就会无法忍受冰冷的长夜了……)
哀怨与不甘心的情绪,在黎芝的胸中,冰冷而潮湿地燃烧着。
(我本不应做这样的梦的。那份甜美的倾诉,一定是错觉,仅此而已。)
意识到自己此时太过投入感情这一点之后,黎芝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不能被秋墨的话语带着走啊。)
(他只是在有观众的情况下自言自语罢了。)
(如果忘记了这一点了、误解以为秋墨的自言自语是对自己所说的表白的话,以后一定会很痛苦的。)
为了逃避这痛苦,黎芝的态度重新变得冷淡了起来。
“我不怪啊。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黎芝在极短时间之内的情绪变化,秋墨十分自然地说道,“如果‘怪人’并非贬义的说法的话,难道要解释成‘特别’的意思吗?那么,在我看来,荔枝姑娘也非常之‘特别’呀。可是,荔枝姑娘和我一样,是十分正常的人。不是比那些‘大多数人’都还要‘正常’吗?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显得格格不入吧?因为,大部分人,本就是不正常的啊。”
(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而且,我根本不想跟你聊这个。)
(虽然,我已经从过度投入的情感中抽离了……但之前,你那会被幻听为情话的自言自语,不是很动人的吗?)
(继续说下去不好吗?你还真是个令人扫兴的家伙呢。)
“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黎芝冷淡地做出简单的回应。
差点亢奋起来的情绪消退之后,黎芝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但此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被秋墨打岔过去的某个念头。
因此,黎芝又再问道:“对了,这个物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电石灯’啊。”秋墨用堪称平淡乏味的口气说道,“之前,本以为要拜托别人帮我在京城买一盏的。没想到家人竟然直接买了新的、并且寄了过来,这下不用拜托别人了。算是解决了一件麻烦吧。”
“啊?”黎芝惊讶地问道,“这就是‘电石灯’嘛?”
“对呀。”秋墨点点头,说道,“荔枝姑娘,送给你了。”
“啊?!”由于一时无法消化秋墨所说的话,黎芝感到一片混乱。
她嘟囔道:“给我的?可是……”
“你现在不是有了‘电石’但没有‘电石灯’吗?”秋墨说道,“若是只给你‘电石’的话,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电石’可不是像灯油一样平常的东西,而是要配合专用的灯具才能使用的燃料哦。”
“我知道,正如你所说的一般,我必须拥有‘电石灯’。但是……”想起那八十八两八钱的电石,黎芝还是感到十分不安,她问道,“这盏灯要多少钱呢?”
“为什么荔枝姑娘要去关心‘礼物的价格’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呢?”秋墨很疑惑地说道,“难道,对你来说,礼物的价值完全体现在它的价格上吗?只要礼物是廉价的,你就不打算重视它了吗?我不觉得荔枝姑娘是这样的人,对吧?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当然不是这样!‘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想法才比较适合我啊。”黎芝情绪有些激烈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根据礼物的价格,来判断自己欠了多少人情罢了。”
“多少钱都无所谓吧,又不需要你还。你不要给自己加上各种精神负担啊。”秋墨说道,“你就不明白吗?在你眼中,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我自己高兴’的结果而已。我不需要回报就已经很高兴了,如果获得回报的结果,会让对方十分为难的话,那也绝非是我的原意,而且会让我感到不快。我只想让荔枝姑娘高兴而已。如果送荔枝姑娘礼物,会造成你的困扰与纠结的话,那我的做法也同样是失败的。我不想成为失败的人。我只想做我自己罢了。”
秋墨的话虽然颇有些堪称“高风亮节”的感觉,但却让听到的黎芝更感到紧张不安了。
“我……”尽管认同了秋墨的宣言,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黎芝还是纠结地说道,“但是,我还是想知道那盏‘电石灯’需要多少钱嘛。你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告诉我吧?”
秋墨笑了。
他的笑容很典雅,充满安抚感,如春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