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墨沉默不语。
在大部分场合下,秋墨沉默下来的时候,都是十分讨喜的人物。
秋墨的缺陷,在于他那有些古怪、荒诞乃至莫名其妙的性格。
而秋墨最大的优点,则是美得令人不愿追究他性格上的缺憾。
因此,绝大部分时间里,闭上嘴、安静地当个花瓶,这样的秋墨是最讨人喜欢的。
但此刻不同。
黎芝实在想知道,秋墨本来说的是什么、此刻又在想什么。
若是秋墨不回答的话,黎芝就只会越想越是郁闷委屈。
秋墨虽然沉默下来没说话,但黎芝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之前说了一些很重要的、被她的耳朵错过的内容。
而那些漏听的话语,秋墨再也不肯对黎芝说第二次了。
就好像一口本应吐出的血,由于种种原因被迫咽了下去似的。
那感觉别提多糟糕了。
“我没听清你的话,难道你也没听清我的话吗?”最后,黎芝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我只是问你‘你刚才在“这确实不幽默”之后说了一句话吧,我没听清,你再重说一遍好吗?’而已啊?”
“你真的没听清吗?”秋墨在沮丧中略带怀疑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听到了,故意在逗我玩儿吗?”
“我才没有!我是真的没听清啊。”黎芝诚恳而又倔强地说道,“我是那种逗人玩儿的人吗?你跟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莫非还不知道吗?”
应该是因为黎芝的态度非常有说服力的关系吧?秋墨用忧郁的眼神打量了她一段时间。
之后,他的情绪似乎平稳多了。
“好吧……那么,我相信你了。”秋墨很无奈地说道,“我之前说的,是一句‘咒语’。是只能说一次、说第二次就不灵了的咒语哦。所以,不能再说了,忘了它吧。”
黎芝微微皱起柳眉,沉思了一会儿,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摇了摇头。
“明明只是聊天而已,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说‘咒语’呢?”黎芝怀着疑惑的心情说道,“那么,这个解释,我接受了。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吧。”
“谢谢。”虽然黎芝已经那么说了,但秋墨看起来反而非常失望,他说道,“所以……你真的是没听到吗?”
失望之外,秋墨似乎还抱有羞耻的心情。
他那张终年犹如瓷器般洁白细致的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但也许是由于皮肤太白皙的缘故,即使是脸颊最红的状态,也不过是如樱花一般的颜色而已。
如此脸色微红的容颜,反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犹如鲜花摇曳。
但是,黎芝本就不是容易关注到他人美色的人。
而且,即使注意得到对方的美貌,她通常也不会受到影响。
难得看到秋墨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黎芝不但毫无惊艳之心,反而有些慌了手脚。
“是没听到啊。”黎芝不安地说道,“你没事吧?我没听到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吗?那个‘咒语’所涉及的,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让你精神不振的事情吗?”
“算了。”秋墨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命该如此,不可强求。你没听到也许更好。”
“抱歉。有什么事情能让你高兴吗?”看到秋墨这个堪称哀伤的反应,黎芝很是内疚地问道,“你看起来很沮丧啊,有什么我可以弥补的、让你心情变好的事情可以做吗?”
“嗯……比如说,收下这些‘电石’如何?”也许是被黎芝的态度感染,秋墨的心情似乎又再缓和了少许,他说道,“没关系了,你现在这样的反应,还是让我很高兴的。”
“我不是早说了会收下的嘛!”黎芝说道,“谢谢你啦。如果我有钱的话,以后会送给你对应价值的东西、作为回礼的。哎,真不好意思,你长途跋涉地来到我家,却也没什么东西可招待你的,反而净是要你贴钱或是出力……真不知道怎么偿还。”
“‘偿还’算是什么啊。”秋墨渐渐恢复了常态,很不以为然地说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又不是做交易,而是为了让自己的感觉良好。交往过程中获得的正面感受,本身就是交往的价值。连交友这种事情都要谈交换的话,不如不交朋友,还能节省些脑力。”
“虽然是你说的这样没错啦……但是……”黎芝摇摇头,说道,“又不是我单方面给你提供交往的价值,我也从你这边获得交往的价值了嘛。而且,仔细计算起来的话,说不定还是你这边提供给我的感受价值更高呢!为什么我得到的正面情绪已经够多了,你还要额外给我这些物质啊。既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安心接受你的馈赠呢?”
“这个嘛……”秋墨正要回答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院子之外,不远处传来了响亮的呼唤声。
“秋墨公子是住在这里的吗?”那是一道十分洪亮的声音。
“抱歉,我先出去一下。”听到这个声音,秋墨立刻走了出去。
黎芝也跟着走了出去。
那是个中年男人,打扮既随意又简朴。
他坐在由一匹有褐色斑点的灰白马拉着的车上。
男人的头上是一顶遮挡阳光的凉帽,手上戴着厚手套。
马车的座位后面,是个被油布包裹起来的箱型车厢。
车厢里面可能装着很多东西吧,但从外面黎芝是看不到什么的。
“是我。”秋墨说道,“我就是‘秋墨’。”
“那么,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一下。”男人很郑重地说道。
【按:此处“身份证”的原型,为秦代的“照身帖”与隋唐时期的“随身符”。笔者思考了很久名称,最终还是决定使用不容易引起歧义的“身份证”。】
秋墨点点头,将多半应该藏在衣袋内侧的“身份证”给拿了出来。
所谓的“身份证”,是一种银制的小卡片。
它的上面,雕刻有“身份证”主人的姓名、出生日期、籍贯等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身为官员、或者有“功名”等特殊之处的话,此人的“身份证”上,还会注明这些特征。
因此,如果考取了“功名”的话,之后就需要去官府申请更换“身份证”才行。
黎芝的“身份证”上,就注明了她的“秀才”身份。
虽然黎芝没有看到过秋墨的“身份证”,但想必,上面也写有“举人”等字样吧?
这种驾驶马车的人,黎芝虽然才第一次看到,但她也猜想得到,男人应该是“邮差”这种职业的人。
“好啦,我这里有一个你的包裹。”疑似邮差的男人说道,“现在在这本子上签个名字吧。”
说罢,男人拿出一个装订像账本一样的翻页本子、以及一截铅笔,一起递了过去。
秋墨便接了过来,还在上面熟练地签字。
“你拿走吧。”在秋墨签字的时间,男人已经从靠近脚下的位置拿起了一个包裹。
等秋墨写完自己的名字,男人接过本子的同时,也把那个包裹递给了秋墨。
“这是什么?”一旁的黎芝好奇地问道,“这也是你委托别人寄给自己的东西吗?”
“不……这好像是……”秋墨拿起包裹的同时,否认了黎芝的话。
他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先回去再看吧。”
于是两人回到了原本那个拆开包裹的地方。
那些打开后只是看了看、没收起来的“电石”,还摆放在那里。
毕竟,“电石”这种东西怕是连识货、懂得偷盗的人都遇不到。
秋墨刚刚签收的那个包裹,体积不算大,看上去像是某种可使用的物件,但却似乎很重、很硬。
如之前一样,秋墨又习惯性地蹲了下来。
随后,他开始笨拙地试图解开包裹。
而结果也依然与之前一样。秋墨的包裹,还是半天都解不开。
“你可真笨啊……”黎芝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蹲了下来,她嘟囔道,“难道你是故意解不开的吗?算了……还是换我来吧。”
“当然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是故意的……”秋墨呢喃一般地说道,“我就是不擅长解开这种东西嘛。”
“真的吗?”黎芝质疑地说道,“我怎么有种感觉……觉得你是为了让我解开、才故意慢吞吞的解不开的呢?”
“哪有啊!”秋墨略带委屈地说道,“荔枝姑娘想太多了啦。我哪里能预测到你的行为呀?”
“当真不能预测吗?”黎芝说道,“有时……我感觉你就是能预测我的行为啊,真的不是这样吗?”
“真的不是。”秋墨坚定地说道,“跟这个比起来,我反而觉得,荔枝姑娘对我的想法才是了如指掌呢。”
“你说的这番话真让人难以相信呢……”黎芝说道,“我有时觉得,你其实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傻。因为,你认为这样看起来平易近人、比较容易接近。虽然,你为什么要扮演这样的性格,也令人迷惑就是了。”
“什么啊!”秋墨不开心地说道,“在你心里的我……这么虚伪啊。”
“虚伪吗?也许吧。”黎芝说道,“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适用‘虚伪’或者‘真诚’这一类的形容词。”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秋墨说道,“我不理解。”
“因为……你和寻常人简直没法沟通呀。”黎芝很不礼貌地说道,“我不觉得像你这么奇怪的人,能适用于‘常识人’才适用的描述方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