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云归 第19章 第 19 章

天色微晕，霞光斑驳。此时谢府中庭，已经遍地张起了白玉彩晶灯。谢无秋引众人入座，大大小小几十张桌子上摆满了各色上品佳酿和特色美食，不时有下人的忙碌身影穿梭其间，更盘换碟。庭中央的舞池中，舞姬伴着清乐翩翩起舞，曼妙婀娜的身姿引得众人心旌摇曳，赞赏不绝。谢无秋和梁鹄并排而坐，二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双方的官员大臣亦互相敬酒，推杯换盏，庭中充斥着欢声笑语，一派热闹祥和。一舞结束，来自高珏的随行舞姬又自请献舞一曲，异域风情美艳绝伦，令楔城官员大开眼界，一时间无不沉醉其中，连连叫好。

然而，在这其中，有两人心思并不在此。谢沄独自坐在一旁自饮自酌，看似享受，实则在暗中等待着什么。而另一边的赫安假意欢笑，注意力却都在谢沄身上。

戌时三刻，夜已黑透。谢府中庭酒过三巡，仍然笙乐不绝，载歌载舞。人们醉意微醺，双颊泛红，相互搀扶着、拉扯着，不时碰撞到身边经过的人，热闹欢愉的气氛丝毫未有减弱。

“大人小心！”正在给客人上酒的李满天扶住了一位险些将他手中酒壶撞倒的官员，他将那人送回座位，扶了扶自己被碰歪的帽子。他迅速偷偷环视了一圈，时机已到，然后低下头，佯装恭敬地迅速离开了宴席。

一回到后厨，李满天就借口要上茅厕，趁机溜了出来。他悄悄来到后院柴房，取出早已藏好的一坛酒，从腰间拿出一小包迷药投了进去，然后拎起酒坛，向西苑出发。一路上，他尽力作出平日送酒的模样，加上府丁打扮，所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周遭安静地有些令人意外，他一边走一边暗中观察，果然，府中的守卫大部分都被邀去宴会喝酒了，当值的比平日里要少很多。不一会儿，他便远远看见了西苑的大门。

真幸运，守门的只有两个侍卫，李满天心想，要是再多几个，恐怕就不好对付了。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向他们走了过去。

“哎哟，两位大哥辛苦了！”走到跟前，李满天立马露出奉承的谄笑。

“你是干嘛的？”一个侍卫不耐烦地问道，因为今晚被迫轮值留守此地，他们心中本就十分烦躁。

“是世子大人差小的过来给两位大哥送坛酒喝。大家伙儿都去宴会喝酒了，就剩二位大哥在此辛苦驻守，世子都记着呢。这可是高珏使团带来的美酒，特意给二位留的，请二位大哥笑纳。”

“哦？真的吗？”两个侍卫一听，眼里都放出了光。“可是……将军不准我们当值的时候饮酒……”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今晚府中盛事，这可是世子特许的，就喝上一碗，如何？”

两名侍卫早已被勾起馋虫，哪里经受得住诱惑。

“好好，来，快给小爷满上。”

“好嘞！”

李满天从酒坛子上拿下倒扣的碗，酒香立刻飘了出来，引得二人口水直流。他连倒两大碗，二人接过去，皆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看着他们喝下，李满天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啊……好酒，真是好酒啊！哈哈哈，再来一碗！”

“好嘞，这就来！”

李满天刚接过碗来，二人突然腿脚一软，双双栽倒在了地上。

“嘿，这药起效还挺快。”李满天看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两人，得意地小声咕哝道。他环顾一圈，四下无人，于是便立即将这二人拖拽至门后墙根，以免被其他人发现。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一切，已被暗夜中的十几双眼睛尽数看在了眼里。

李满天来到漓玥房门前，轻叩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屋内没有点灯，门立时打开了，出现的是已经换上侍女服的漓玥。清朗的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神情略显慌张，显然这一个晚上她等得太漫长了。

“快进来。”漓玥小声说着，一把将李满天拽进屋，四下张望一番后赶紧关上了房门。

“可还顺利？”

“嗯，比预想的要容易，”李满天面带自信，“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迷晕了，现下所有人都在酒宴上，府中守备稀松，咱们快走吧！”

听完这话，漓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喝下迷药躺倒在床上的涟漪，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舍。她知道，纵然这样对涟漪来说有些残忍，但也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才不会被谢沄问责。只是不知这一走，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们已然情同姐妹，她也早已把她当做自己下山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好，咱们走。”漓玥回转过头来，眼神已经变得坚毅。

“嗯。”

李满天拉起漓玥的手，打开了房门。

夜色蒙蒙，四下寂静无声，整个西苑看起来空无一人，只有二人的心跳扑通作响，夜色中分外清晰。他们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步伐，刚走到庭院正中，却不料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威严的“站住！”，二人顿时被吓得大惊失色，汗毛倒竖，直接僵在了原地。顷刻之间，四周亮起了熊熊火光，有数十个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齐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像是谢府侍卫，又有些许不同，这种暗夜鎏金的衣饰，漓玥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对了！是云卫！是谢沄的贴身卫队，云卫！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为首的人冲着李满天说道。

听到这话，李满天才恍然明白是中了圈套，原来今夜府中表面上的守备松懈就是为了诱使他放松警惕采取行动，好来个瓮中捉鳖，真是好深的心计！可是，为了抓他这样一个小人物，竟费如此大的周章，怎么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似的？况且小玥对这个谢府而言，怎么会变得如此重要？……罢了罢了，还是先顾眼前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漓玥护在身后，事到如今打是打不过了，只得先周旋看看。

李满天勉强挤出一丝僵笑。

“各位军爷是不是认错人了？小的是刚来的府丁，来找妹妹拿点东西的。”

“哼，”为首之人一声冷笑，“花言巧语。拿下！”

“哎？……”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眼看着几个人上来就要将他们二人五花大绑，谁知这时，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从高墙之上又飞身跃下一排手执利剑的黑衣蒙面人，朝着他们这边就冲了过来。那名为首的云卫见状，立即大喊一声“迎敌！”，众云卫皆迅速拔剑上前抵挡，转瞬间双方就混战厮打了起来。李满天和漓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拽到了一旁。

“儿子，没事吧？”

李满天一听到这声音，当即大惊——“爹？？”

“李伯伯？”漓玥也大吃一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李郁摘下蒙面，“小玥别怕，李伯伯来救你出去。小满，在这儿保护好小玥！”

“……”

来不及多说什么，转眼李郁戴上蒙面就投身到打斗中去。李满天从没见过自己的爹这副模样，身形矫健，干脆利落，手执一柄长剑，刚劲有力，虎步生风，在这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云卫之中，竟丝毫不落下风。他平时总是一副悠哉闲散的模样在水边钓鱼或是在田间劳作，李满天实在无法将那个爹和眼前这个绝世高手联系起来。而其他几名蒙面黑衣人亦武艺超群，毫不逊色，云卫以多打少，竟奈何他们不得。

漓玥看着李郁穿梭于刀剑之间的身影，感觉到心中好似有一块巨石沉沉压了下来。她敬爱了这么多年的慈祥的李伯伯，竟然有如此这般深藏不露的身手，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今夜的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难道……大典那晚刺杀谢沄的黑衣人，真的是他们？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那晚谢沄挟持了她，那些黑衣人便被迫停了手……那么其他人呢，也都是归白村的人吗？她实在无法置信，不敢再想下去。

自小到大，她所生活的归白村一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方外之地，在离山脚下，层峦叠嶂的最深处，那里群山环抱，绿水丰盈，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静安乐，不问世事。漓玥实在想不出，与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看起来那么淳朴和善的村民们，身上竟会藏有这般精湛狠厉的武艺。而李伯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他事事都以爹爹漓人槐为首，如果他尚且如此，那么爹爹呢？那个作为一村首领、人人敬重的爹爹……漓玥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战栗，她真的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归白村，到底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