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密闭空间带来的压迫感还是裴以迈话里有话,她瞬间屏住呼吸,呆呆看着他,咽了咽口水。身体如同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裴以迈也没有动,眼皮压得更深,看得她脚底像快速生长了藤蔓,盘旋往上绕,勒住她喉咙,勒得连指尖得不敢用力抓着书本。
叮——
就在她产生要窒息的错觉时,电梯到二楼响了一声,裴以迈眨了眨眼,藤蔓消散,海面恢复平静,海边阳光沙滩,像是在欢迎她光临。
“小迈…我…”她蹙眉,确认一番刚刚的几秒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到了。”裴以迈语气缓和。
他笑着将她怀里的书拿走一半堆到自己手上,后退一步,走到一旁,一只脚抵住电梯门,转头催促说:“千书,还有很多,你再发呆,今天就要加班了。”
“噢噢。”她回过神,快步走出电梯。
难道真是错觉?不自觉又看了看一边的裴以迈,身形挺拔,步子稳重,丝毫没有异样,看来这几天是有些忙晕了,她摇摇头。
整个下午,裴以迈跟着她将书架搬上去,又一本一本将书摆好,没再提裴承尘,他们就聊着公司的事,聊他在国外和许泛初的事,聊她发布会那天的事,请他提提意见,再简单吃了顿晚饭。
她是自己开了车去的,便也自己开车回家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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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别墅院内。
迈巴赫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幽暗,和他的主人一样,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裴以迈下车往大门走了两步,反手按下钥匙,锁车,不回头看一眼。
“小迈回来了。”
吴妈才四十岁,因为生活脸上已经覆盖了不少皱纹,正站在草坪上修理坏掉的一边路灯灯泡,见他过来便问候。
“嗯。”裴以迈朝她点了点头。
走出去两步又停下,解开衣袖扣子后退,接过吴妈手里的工具说:“我来吧,您早些回去休息,小孩的医院和医药费不用担心,我已经让李叔去处理,回去收拾收拾,这几天不用过来了。”
他站到路灯边,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灯泡的接头处。
“谢谢裴先生。”吴妈擦了擦眼角,给他鞠了一躬。
“长辈给晚辈鞠躬不合规矩,吴妈还是不要这样了,力气就留着照顾小孩吧。”他一眼不看,又暗示了她一遍,提示她可以离开了。
“只是我回去了,您的日常用餐怎么办?”
“不用担心,薪水照付。”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
“去吧,照顾到孩子康复为止。”
他细声赶客,不想再磨蹭浪费时间。
“好,这周六要回裴家,您也很久没见过老爷子了,我下午买了补品和礼物,您回去记得带上。”吴妈担忧叮嘱,“这次回去只是家宴,您不用…”
“吴妈。”他打断,拧了拧灯泡说:“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再不走,夜深了不安全。”
灯泡亮起,还是昏暗的光,不过也能照见他眼底微微泛起的泪光,瞥向吴妈离开的背影,他叹了一口气。
苦痛千千万,他最看不得这一种。
别墅很大,他自己住得安静也无聊,清醒找来的佣人都懂事,帮他忙前忙后,连同进新房的仪式,都帮他叮嘱到位了,像是家里的长辈,给了他不少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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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手去掉灰尘,捡起地上坏掉的灯泡往别墅内走去,开了门才发现里面有人。
“狠人多惆怅,想到自己了?”许泛初站在钢琴处,按下两个白键,发出一声闷响,朝玄关处蹙眉的裴以迈询问。
“不去追你那思念曲妹妹,来我这里闹什么?”他换好鞋子,绕去酒柜拿了瓶洋酒两个杯子走到客厅坐下。
“过来刺激你。”许泛初走过去坐下,晃了晃手臂打趣他,“想卸下我的胳膊吗?千书姐碰过的。”
裴以迈将酒倒入杯中递给他,“下次早点说,我怕收不住。”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我需要你的帮忙,我想你能做到。”许泛初开门见山。
“这个世界没有联姻就转不动了。”裴以迈嘲讽。
许泛初点点头,“我答应你,薛千书的公司在元旦那天不说人人知晓,至少占满热搜,你答应我,帮我把许家跟钱家的合同作废,违约方是钱家。”
“对赌合约,许家违约,我是如来佛吗?”
裴以迈嗤声,许家东山再起也没几年,敢和一个结识不久的公司签事关生死的协议,真是富贵险中求。
“不是,但你是裴以迈。”许泛初看着他,毫不避讳。
没猜错的话,许家签这个协议之前,他和许泛初就已经认识,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裴以迈勾起嘴角,“行,条件加码。”
“什么码?”
“再说,欠着吧。”
酒杯再次碰撞,又是一饮而尽。
许泛初心里的石头落下,裴以迈的筹码增加。
他知道,对裴以迈而言,与薛千书无关的事情非黑即白,与薛千书有关的事情就说不准了,幸好他和他是站在同一边的,否则交起手来,真拿不准谁输谁赢。
“在想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裴以迈看着他,冷笑。
“你只要在吃千书姐醋的时候像个人,”他说着,忍不住问:“如果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会是什么表现?”
“她不需要知道。”裴以迈收起嘴角。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喜欢的人说喜欢的话,压不住的表情不是威胁,是他自己都管不住的醋意而已。
“你要怎么对裴家?”许泛初好奇,裴以迈这些年打的基础,到底是想干什么。
“看这次家宴他们的造化。”裴以迈晃了晃酒杯,毫不在意。
“《眷与郎》真没写错,裴情郎原来一点也不夸张。”
“跟你比,我也只是心窄了点。”裴以迈打趣他。
心里想的却是六岁时薛千书递到他眼底的那跟棒棒糖,一定很甜,可惜落到了裴承尘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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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家宴前两小时,薛千书家楼下。
这次裴承尘开的不是布加迪,是迈凯轮。
他靠在一侧,两指夹着烟,嘴上吐着雾。身上是平日碰都不碰的西装,套了一件黑色羽绒服,颜色还没他屁股底下的迈凯轮花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奔丧去了。
真是不懂事。
薛千书裹了裹大衣,今天降温,在室内还好,出来是冷了些。
“走吧。”她鼓起勇气,去就去吧,不知道裴以迈的计划,也不知道今晚要面对什么,但一定是场恶战。
裴承尘顺着她的声音回头,最后猛吸一口烟,扔在脚边踩了踩,上车。
她看得犯恶心,站在门外没有动。
裴承尘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味道,将车窗拉下,通风,脱了身上的羽绒服下车走到她旁边给她披上。
“随你,外面冷,想站多久站多久。”
说完回了车内,望着前方发呆。
她不理解裴承尘的做法,也不知道他的情绪,羽绒服上还有残留的烟味,他在关心的时候可不可以细致一些,这并不比车上的味道好多少。
索性拿下外套,上车还给他,系好安全带,“没事,走吧。”
“想好了?真的要嫁给我?”裴承尘侧头问。
她蹙眉,随后冷笑一声,“再看看吧。”
像是她非要倒贴似的,上赶着要嫁给她,真有意思。
“你从北城回来的那天去过…”裴承尘问到一半突然停住,顿了顿又继续:“为什么没来找我?”
以为是他介意那天她不联系,薛千书说了句“不想去”便不再开口。
再说下去,聊到她所见的事,可就不体面了。
裴承尘松了一口气,踩下油门往裴家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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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一小时前,迈凯轮慢慢驶入裴家大门。
裴老爷子平日喜欢烧香拜佛,在院内建了一个上供的小庙,当是给自己积德,时不时拜一拜。
才刚进入院子,一股浓郁的烧香味铺面而来,抵消了车内的烟味。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能接受烧香的味道。
“少爷和千书回来。”院子里的佣人一见裴承尘便恭敬站好,急忙低头问候,不敢乱动。
裴承尘一概不理,直径往大门走去。
那些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可真是…薛千书摇摇头,朝那些人礼貌笑了笑,跟着进了裴家。
裴家是老宅子,装饰复古,家具也都是古木制作,楼梯,扶手,门框,通通都是,颜色跟当时裴以迈手上流的血差不多。
“爷爷!”裴承尘一进去便喊着跑到裴老爷子旁边。
裴贤禅七十多岁,坐在沙发中央面容慈祥,笑脸始终如一高深莫测,头发花白,身着马褂,右手拄拐左手捻着一串佛珠同裴子天和她父亲薛经聊天。
裴子天,五十多岁,裴承尘的相貌继承了他父亲不少基因,高度相似,尤其是那双轻浮的眼神,往上在算算,和裴老爷子的桃花眼一脉相承。
她庆幸裴以迈没有遗传到这标志性的容貌,还是他妈妈的眼睛好看,淡雅。
薛经,五十多岁,胸前的怀表将他读书人的气质出卖得淋漓尽致,正和其余两人聊着最近看到的好书。
听到裴承尘的声音,薛经转过脸,第一眼看向的是薛千书。
本还愉悦,见她那一刻,薛经眼底好像带了点失落,只是立刻修正好,换回愉悦。
“承尘和千书回来了?来,跟你们父亲好好聊一聊。”裴老爷子伸手招呼,喊着他们过去。
两人便走到大厅内,问候了长辈便各自在父亲身边坐下。
“爸,我妈妈呢?”
“在和裴阿姨打麻将。”
“薛忆呢?”
“刚刚还在这儿,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估计是又被你妈妈数落了。”
听到这儿,裴子天笑出声,“老薛真是幸福,有两个活宝,不像我,就这么一个,还不听话,一天就知道瞎胡闹。”
“男儿志在四方,裴承尘是另有想法,子天你也不用天天这样责备他。”薛经商业吹回去。
“那还是薛叔叔好,你就知道打我,要是没有爷爷拦着,我都快让你打死了。”裴承尘玩着手机插嘴。
裴子天一把夺过手机,扔到桌子上呵斥:“这么大个人不懂礼貌?给我坐好!你看看千书的坐姿,你多大福气能娶到她?”
大概是提到高兴事,裴老爷子跟着笑,一秒后,薛经也跟着笑起来。
整个客厅洋溢着虚无荒唐的其乐融融感。
院子外,像吸收了灰蒙蒙天气的光,迈巴赫在佣人打颤的眼神里慢慢驶入裴家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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