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清晨天微亮才停,房间内窗帘紧闭,薛千书还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睡。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北城回来不过几天,怎么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翻了个身看一眼闹钟,才刚六点,起来洗了把脸,换上一套白色运动服,拿起棒球帽下楼,附近人工湖已经有人在晨跑,三三两两。
薛千书戴上耳机,音量调到与世隔绝的程度,拍拍脸慢慢丢掉思绪跑起来。
另一边,早上九点,林钰刚到公司,直径去敲裴以迈办公室门,没等回应就急匆匆推门进去,焦急问:“裴律师,您刚刚给我发的邮件是…”
话没说完,裴以迈立刻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抬眼瞥向她,不解,带着警告。
意识到失态,林钰绷着身子摆手道歉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忙!…我先出去,等您忙完了我再过来。”
“等等,”裴以迈将笔记本放到一边,打开公司电脑,双手在键盘跳跃敲打发出一阵机械音,“说。”
两种声音听上去都在明示着他心情不错。
林钰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悄悄打量他的表情,严肃,但以往深邃的眼睛此刻稍有明亮,至少没有生气。
“怎么?”察觉到被注视,裴以迈侧头问,提示她回答问题。
“噢噢…您今早给我发的邮件,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我自己完成吗?”林钰站直回应。
“嗯,我休假几天,期间你所有工作由蒋律布置,包括给出考核分数。”目光移回电脑屏幕,裴以迈随意解释着。
“休假?您怎么突然休假?”林钰慌了,她可从没听到过裴以迈会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这次居然连走好几天。
“而且…蒋律和您的工作方式不一样,打分方式也不一样,这样会不会影响到……”
“放心,蒋律比我专业。”
“裴大律师~”
裴以迈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蒋天罡老顽童贱兮兮的问候声,“这么多年都不休息,昨晚突然提出休年假今早就急匆匆离开,不对劲啊。”
蒋天罡路过林钰旁边朝她挥挥手,一屁股坐到裴以迈办公桌上抱着手审判他,“老实交代,要去干什么?”
“玩。”裴以迈关掉电脑,起身将一些资料塞进蒋天罡手里,拿起笔记本,“工作、考核以及我手头上的案子都列清楚了,这几天先不要找我。”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合在笔记本背面,拍了拍蒋天罡肩膀,越过林钰,在蒋天罡继续逼问之前离开办公室出了公司。
“裴律师这是?”林钰视线追随走远的裴以迈,整个人都在出神,小声问着。
蒋天罡翻阅资料走到林钰身旁停下,“哎呀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双手背到身后同林钰一样眼神追出去,若有所思说:“不过能让他一夜之间请完假,交代清楚所有工作内容,安排好对接人,看来这件事挺重要。”
“林钰。”
“林钰?”
发现只有自己独角戏,蒋天罡伸手在林钰跟前打了个响指才将她喊回神,“你看什么呢?”
“蒋律,你说裴律师会谈恋爱吗?”林钰满眼担忧回头,看得蒋天罡一阵蹙眉。
他半眯起眼睛打量着林钰,“概率不大,不过对方是小千书的话,这就合理了,但不可能。”
“啊?千书姐跟裴律师不是一起长大的吗?而且她要跟…”
“不聊他,”见涉及裴以迈私事,蒋天罡立刻打断,“你也赶紧工作去吧,我可不比裴以迈仁慈噢。”
说完耸耸肩离开,打断了林钰还想追问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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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叙言书城。
薛千书坐在书城地上组装剩下的书架。
跑完步随便洗了个澡,也没化妆,连头发都是散乱的,全靠运动消去水肿,皮肤也比平日好了不少,若不是眼神透着疲惫,愣是看不出她彻夜未眠。
两块木板在她手里组了又拆,拆了又组,怎么都不符合她的要求,索性将它们全往身后放,眼不见为净,又顺手找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开始重复,直到熟悉的皮鞋声从门口传来才停下手里的无用功。
裴以迈将电脑包放到桌上,捡起被她丢弃的木板,蹲到她旁边递过去,柔声说:“婚前协议我拟好签好字了,你有空看一看。”
没想到那么快,薛千书粗鲁接过,扔回一堆材料上,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在哪儿。”
全程没给他眼神。
“先吃点东西吧。”裴以迈起身,走到她对面,电脑包旁边有他带来的几份早点,粥,包子,糕点…等。
“我吃过了。”
“你没吃。”
裴以迈打开一份粥,拆好勺子搅拌两下递到她跟前,“吃了再说。”
假惺惺,薛千书扯了扯嘴角,随意喝了一口,抬眼盯着他说:“吃过了,在哪儿。”
全身上下都在朝裴以迈透露她的不乐意,还在用幼稚的方法同他生气。
他只笑着从包里抽出文件递给她,“先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再翻出一支水性笔,按开递过去。
薛千书直接翻到签字那面,一眼不看,拿过笔要签,裴以迈眼疾手快,整个手掌盖在签名处打断她,“看仔细了再签。”
“论合同,我哪玩得过裴大律师,那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她赌气说,搬开那只纤长的手,签下名字,合上文件,面带微笑双手递回给他。
“合作愉快。”
裴以迈睫毛微颤,盯着婚前协议四个大字愣了两秒才换回微笑,无奈接过,小心翼翼放回包里。
“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忙吧,我还没有时间接待你。”薛千书起身回到原位,拿起木板再次拼接。
这次裴以迈没有讲话,将桌上物品整理好,脱下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解开袖口,边卷起边走到她旁边蹲下跟着起板子。
熟悉的百达翡丽闯入她眼底,现在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让她定裴以迈的死罪,比如因为这块手表价格不菲,所以认定小时候不在乎钱财的裴以迈早就变了。
她轻哼一声嘲讽道:“不劳裴三爷费心。”
裴三爷,外人打趣裴贤禅用的,打趣他那年龄差距大的小儿子,打趣裴以迈不受裴家禁锢的行事风格,嘲讽他从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裴家公子哥。
裴以迈愣住,眼底飘过不可置信,随后释然笑了笑,“千书,不用和我赌气,就当和从前一样。”
嘴上说,手上的活没停下,他半跪在地上,拿起螺丝,对准了两块木板交接处用力往下按。
“说了,不劳你费心。”
薛千书看不下去,一把抢过木板,立到一半的钉子划过裴以迈右手,在掌心下方留了道一厘米的伤口,不大,但血立刻涌出,很快就形成了一小滩在掌心,他努力握拳掩饰还是滴在地上。
很小一滴,就是落在浅白色地板格外明显,他瞥了薛千书一眼,捡起掉落的钉子,顺手将血迹抹掉。
“好,那我先回去,下午再过来。”裴以迈小声说。
以为总算要将他送走,薛千书松一口气,指着桌面说:“把你带来的东西都拿…”转眼瞥见裴以迈紧握的拳头,红色液体因为他的极力掩饰,已经沾染到了手指上。
薛千书不顾手上的灰尘抓在百达翡丽上,拉到自己跟前蹙眉问:“怎么回事?”
“没事,小伤。”裴以迈脸上露出了她熟悉无比的勉强的笑容。
她转头看看被自己扔掉的木板,内心愧疚感奔涌而出。刚刚自己好像变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类人,欺负裴以迈的那类人。
小时候她去找他们玩总能看见裴以迈身上有没处理好的伤口,裴家上下那么多佣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帮他处理,她只好翻箱倒柜给他找医药箱,而且每次问,裴以迈都笑着不解释,或者和刚刚一样,说一句没事。
“去清洗一下。”她拉着裴以迈往洗手间走,一路上都在问自己,要到这种地步吗?如果今天这样做的是裴承尘她敢不敢这样对他?
答案全是否定。
好像仗着裴以迈对自己的宽容,她在无限胡闹,不分青红皂白,明明她本就没有选择,而且裴以迈提出的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她却将这些天的不幸全归咎到裴以迈一个人头上。
打开水龙头,薛千书双手覆在裴以迈的手背上,慢慢帮他擦掉血迹,再打开他攥紧的拳头,指尖在伤口旁轻轻擦拭,这么多年了,她还能感受到以前他干活留下来的茧子。
为什么戴着百达翡丽她明明知道啊,因为那块手表底下藏着一道疤痕,就是这么简单,果然人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会戴上有色眼镜看事情。
眼泪差点没控制住,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愧疚小声说:“对不起。”
“真的不疼,千书。”裴以迈大概是有些急,呼吸被打乱了,手又不敢动,只好继续解释,“轻轻刮了一下而已。”
薛千书没再回话,认真围着伤口清洗着,余光略过眼前的镜子才发现裴以迈一直低头看着她。
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心疼,他眨眼了也没有消失的心疼,看得她突然紧张,动作失控不小心碰到伤口,惹得裴以迈闭上眼睛笑了笑。
“对…对不起啊…我…”她慌了,关上水龙头抽了两张纸帮他擦拭掉水渍,不敢抬头看他,指着外面背过身说:“好了…我去找药箱,你到桌子那儿等我。”
“好。”裴以迈点着头轻声回,往外面走去。
半晌她才侧眼,用目光跟过去,裴以迈的背影一直如此,孤零零站在那里,永远一个人,只是长大后身材变修长了,肩膀变宽,步子变大,还有,他看上去不再是男孩了。
她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男人的影子,这个一直被她当成弟弟的小孩刚刚居然有一瞬间让她紧张了。
裴以迈走到桌边转身坐下,抬眼,在即将四目相对之际,薛千书瞬间回神移开目光,对着镜子自我洗脑了一番:在胡思乱想什么?裴以迈永远是弟弟啊,没错,他刚刚只是见自己要哭了所以才心疼的。
再看一眼确认,裴以迈眼神干干净净,又是小时候那样,一个乖巧抓着手等她擦药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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