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树赶在28号回来,得知局里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副队你怎么了?”小刘一脸关切地问道,并递了杯水给他,“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都见不着你人。”
“没事,出差,”说着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问道:“这几天江队有什么异常吗?”
“江队?”小刘并不知他所指何事,思索了一番,说道:“除了救助站火灾的事毫无进展,他一天到晚窝在办公室,除此之外没什么事了。”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忙吧。”说着把杯子递给小刘。
乔树走到长椅前,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长椅上躺着的人的腿,那人连眼睛都没睁,不满地挥了挥胳膊示意不要打扰,乔树对这犯了懒病的人无可奈何,只得投身于工作去了。
等江岩醒来,已是半夜,局里亮着灯,还在加班的人所剩无几,他翻身坐起,胳膊肘撑在腿上,神智还有些迷糊。
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还是年少,和妹妹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格外漫长的夏天,蝉鸣声不断,梦就没有结束,日子就没有尽头。神奇的是,梦中的他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个跟他追逐嬉戏的妹妹并非真实存在,他哪是什么会跟妹妹“和平相处”的哥哥啊,但他就是不愿醒来,不愿回到残缺的现实中来。
他已经许久不做梦了,这个梦倒是稀奇,满是怅然,睁眼许久,都无法从这个梦中释怀出来。
他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伸胳膊熟络筋骨,无意中瞥到一亮灯下的人。
“哟呵,乔如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跟我报告了,眼里还有我这个队长没?”说着坐在乔树的办公桌上。
“也不知是谁上班期间偷懒睡觉还睡到了半夜。”
江岩嬉笑着说:“好!不错!果然是思想觉悟相当高的同志啊!以后要注意这种情况绝不能在咱们局里发生!”
乔树拿工作笔记敲了一下他的腿,“说正经的,你怎么知道秋原这人有问题?”
“要不然我能是你领导?”
乔树忍住想揍他的冲动,不过眼前这人越是没正形,他越觉得不安。
“你专门让我过去一趟,是早有预料?”
“**不离十吧,说结果,怎么样?”
“我在岭城确实查到名叫秋原的人,不过这个姑娘因为意外,已经死了快两年了……还有,怎么说呢,她算是私生女,她父亲秋辉把她从生母那儿抢过来,后来结婚生了儿子就再不怎么管她了,喂你有没有听我说?”
“啊听了听见了,还有什么?”江岩收回视线,看向乔树。
“据当地人描述,她生母并非当地人,而是路过岭城承包当地项目的包工头的妻子,秋辉见色起异,□□了那个女人。包工头也不怕地头蛇,带了帮兄弟直接找上门了,后来,应该是用钱解决了。不知真假的是,有人说这俩人合谋放火烧了帐篷里的女人,好在女人命大活了下来,伤得挺重残疾了,再往后包工头带着施工队走了,自然不要这女人了,女人就留在岭城乞讨,谁知还生了个女儿。”
“就是秋原?”
“对,秋辉听说女人生了,就把孩子抢了回去,也就是秋原。酒吧里自称秋原的人果然有问题,要不先带回局里?”
江岩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先谁都不要说。”
乔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看他神情严肃,倒也没有多问。
“她女儿怎么死的?”
“秋原越长越大,有人说跟以前的女人越来越像,而且秋辉后来结婚有了儿子,各种因素下就不再管秋原了,经常能看到小姑娘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地在街上晃悠,还有人说看到过小姑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话传到了秋辉耳朵里,打了她还不许她再见女人,再往后就是在街上发现已经死了的小姑娘。”
江岩怔了一下,开口问道:“死因是?”
“据尸检报告是死于重度营养不良导致的自发性低血糖。”
“好我知道了。行了,不早了别加班了赶紧回去休息,省得局里总有人背地里说我虐待你们。”江岩说着又回去,窝在了椅子里,乔树知道他今晚是不打算走了。
江岩一夜未闭眼,思考着乔如意所说,又联想到“秋原”的话。
“那人啊,我听别人说的,一特吓人的中年妇女,脸嘴鼻子几乎都分不出来,手指都是半截分不开的,听说是烧伤的。”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秋原的生母。被歹人侵犯,被丈夫抛弃,连两人毫无人性的陷害都死里逃生,最后却又是葬身火海。而那些伤害她毁了她一辈子的人,仍过得好好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命。
他突然有些理解秋原的话,但这其中的故事,她究竟知道多少,她又到底是谁,他还没有捉摸清楚,他总隐隐觉得,她会牵扯出来更大的事情。
一大早就来的小刘看到蜗居在办公室的不明物种不由得嫌弃,把带来的一大堆早餐放在桌上,叹着气说:“老大不小的人也不注意注意形象。”
江岩这才迷糊了一小会儿,睁着眼看着漆黑夜空渐变为刺眼的白昼,思绪飘出很远,此刻想收也收不回来。
早上来上班的人陆陆续续,一进到办公司都正襟危坐,虽不知何事,但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感染到了每一个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谁也不敢招惹江岩。
江岩忽然嗖地起身,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江队,你这是怎么了?”小刘抱着几份文件停在门口,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我出去一趟,有事找乔如意。”
“是,是。”
江岩还没走到门口,乔如意就出现了,“高副局办公室有请。”
“什么事?”
“没说,但看着挺急。”
江岩越过众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他从局里出来,比计划时间晚了半个小时。门口停着的车响了声喇叭。
乔树从驾驶座上探出头,“上车。”
“你跟我干嘛,要是有事……”
“高副局安排的,有事张队会顶上。”
张队是二队队长,跟江岩说得上是冤家。
江岩无话可说,只得乖乖上车。这个乔如意,说好也好,工作能力态度一丝不苟,说不好也有那么回事,做事挑不出毛病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一路上江岩都有些坐立难安,乔树侧目瞥了他多次,“你是坐仙人球上了?”
“好好开你的车!”
“放心时间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乔树思量之下还是开了口,“这几年你多次看他,什么都没问出来,现在他出狱又能问出什么究竟。”
“问不出什么……可我总觉得那件事有问题,姜雪峰这人,看着挺老实的……”
“老实的人干坏事多了去了,这可不像你……”乔树这话说了半截,话锋一转,“你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这我倒没发现,不过要是这样的人真存在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能让整个案子毫无破绽,还丝毫不漏踪迹?”
江岩没有回答,乔树已经摸清楚他在想什么了,踩下油门飞快赶去。
两人的车在路边一不起眼的位置停着,江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生怕漏了什么幺蛾子。
“如果真有那么个人存在,要我的话也绝不会今天出现。”乔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岩没搭话,他不是不明白这点,但任何有概率的可能他都不想放过。眼睁睁看着姜雪峰出狱,大概更是为了折磨他自己。
大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远远地只能看个大概,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同样破旧的纯色衬衫,看姿态已不是年轻人了,带有木讷的沧桑。
江岩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就是姜雪峰。
姜雪峰。
男人四下观望,没有人来接他,他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三分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似乎在心理建设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迈开了步子。
男人走出几百米外,乔树发动车子准备跟上,江岩抬手拦住了他。
“你看那人。”
顺着他的视线,乔树看到街对面一形迹可疑的人,正好被并排走的几个女生挡住了身影,但不难看出是在尾随着姜雪峰,他灵光一闪,“有人要对他下手?”
江岩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看仔细了。”
那人的身形过于纤瘦,更像是个女人,戴着帽子看不清楚,但那人的动作举止则佐证了这一事实。
“女人?有点像……”乔树没有说完,他知道江岩肯定也看出来了。
他看向江岩,发现他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准确来说,此时的他更像是发现猎物的猎豹。不论是谁,都让停滞了十年的案子有了突破口。
姜雪峰步履迟缓地走在街上,他的外貌看着已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神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怯意,他无措地向四周张望,周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无所适从。
更令他感受到打击的是,没有人来接他,哪怕来看看他。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曾经的家,可能她们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想到这儿,他的背愈弯了下去,步伐也更加沉重了。
十年刑期,物是人非,这个城市,已经没有足以让他容身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