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日 第11章 11.疯子

何向明这个庸医等各个项目都体检完了之后，直接说他俩都没啥新问题，还是按之前的分量吃药就行之类的废话。

快三天了，白承安想起来这件事还是觉得无语，他仰着脖子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胳膊自然垂放。手边是庸医今天差人送过来的体检报告，秦遇那份也在这里，白承安看过了，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苍白修长的指节微弯，一下又一下轻点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扶手上。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梁祝安清晰平稳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师，邰所长身边的杨助理来了，在一楼大厅等您。”

邰民安，现任研究所所长，也是白承安的老师，他算半退休，已经很少来研究所了，事务方面全权都交给了白承安处理。

紧跟着一小段慌张急停的脚步声。

“还有志愿者们和护送过来的武警队，博士。”是没赶上电梯而且很急的冯奇，他稍稍平复了下呼吸，“他们在门口，那位姓袁的队长说要等您发话。”

·

杨不言近几年被调回邰民安身边了，知道邰老对这个学生关切的很，今天专门派他来撑场子，杨不言一进研究所就有人请他去休息室，他摆手，拒了说道：“你忙你的，我就在这儿等就行。 ”

大厅也有沙发，他刚坐下，楼外就有车开了进来。

杨不言眯着眼看，透过玻璃看的不真切。

几辆跟货车相仿的样式，车体通黑被遮的严严实实，头一辆下来几个穿着战斗服的人，刚刚迎他进门的小姑娘赶忙过去请人。

但也没请动，领头的那个人高也壮看不出年纪，头发看着就是个刺头，低着头跟小姑娘说了什么，然后就跟罚站似的领着身后的三四个人站在门前，中间押着一个人。

给小姑娘快急哭了，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给谁打了电话。

杨不言跟着邰民安见的人不少，对那个领头的队长没什么印象，反而是中间那个被遮了小半张脸的，远远望着一眼都让杨不言感觉眼熟。

不等他细看琢磨出是谁，电梯叮的一声，就看着白博士身后跟着两个人出来了，步伐没停顿，干脆利落的正往这边走，他赶忙起身。

早年杨不言见白承安的次数不算少，邰老的这位学生且不说生的好，穿着简简单单的白大褂，就让人移不开眼，更主要的是天赋高在老爷子退下来之后相当于所里的定心丸，没见刚刚急的不行的小姑娘送了口气。

杨不言算半个长辈欣慰地像看自家孩子，白承安快步过来，往日冷冽的气质收了不少，谦逊地叫人：“杨叔。”

“哎，您怎么亲自下来了。”杨不言笑眯眯地应声。

“哪儿的话，是我让您久等了。”

稍稍寒暄了几句，杨不言指着外面等着的人，解释道：“邰老最放心你了，不过是怕今天有人闹事，才派我过来护着点儿他的学生。”

白承安只是笑，没说什么。

“外面的人还再等您，快去吧，白组长。

”

白承安说：“好，那今天辛苦杨叔护着了。”

他跟杨不言说话的时候微微弯着腰，倾身去听，现下站直了，吩咐冯奇带着人上二楼。梁祝安跟前台小姑娘说了几句让人离开之后，继续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

等电梯门关了，梁祝安才开口道：“老师，袁诚问用不用单独见您一面。”

白承安“嗯”了声表示知道了，但他在原地没动，向外望了一眼，刚才的那点柔和早已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更为冷淡的沉静。

入秋半个多月了，今天的太阳少见毒辣，无风。这种特制的战斗服分量不轻，在外面站个几分钟就热的不行，外面的人像是知道他再看，紧绷地站着军姿。

白承安看了几秒，就收回了视线：“见我做什么，叫他们押着人进来吧，按之前的安排。”

“是。”

这次是梁祝安亲自去，袁诚听了点头，吩咐手下让“志愿者”们都下来，按着名单送到隔离室。

他自己押着那名让杨不言觉得眼熟的犯人进门，远远地朝着白承安在的位置恭敬地一点头。梁祝安在他身侧引着人往里走，一楼设置了两台电梯，越过会客室里面的内部电梯这几天开放了权限，方便通行。

被袁诚压着的人被遮着眼睛，露出的半张苍白的脸，许久不见天日，唇色也像失去了养分般毫无血色，脖子上带着闪着红点的黑色的项圈，双手交叠在身前，手腕上也有相似的手环。

这个犯人身形瘦弱，显得异常单薄，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错觉。实际上他的力气出奇的大，他当然不想让袁诚这么顺利。

漂浮的脚步突然停住，跟个钉子一样定在原地，走神的袁诚理所当然没拉动人。

犯人侧过了头，即使他并不能看见，他还是精准找到了白承安的位置，神经质般地露出一个恶心人的笑容，他笑得浑身都在抖。

袁诚正色警告道：“32654，笑什么！快走。”

32654，他本名宋源。

六年前十月份，越狱炸毁实验室的重大罪犯。

“警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闻道了熟悉的味道，这还不值得让人发笑吗。”宋源笑着发出感慨，“有的人命是真好啊，这世上总有人愿意替他去死。”

……

白承安稍稍一仰头，紧绷的下颌线流畅好看，眉目却是低垂，用看待垃圾的表情，自上而下的将人一扫而过。

只有听见“死”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失控，又在下一秒无声无息的敛了下来，白承安再抬手的时候左手食指内侧留下道很深的月牙，手心有几道还没有愈合的伤口。

他移开了视线，没再理会垃圾，手机通讯录下滑了几秒，挑挑拣拣，给一个人发了消息。

“怎么就没有人替我去死呢？”宋源还在作死，口气满是遗憾。

袁诚充耳不闻，默然地等了几秒。没听见白博士的吩咐，正用了力道，打算强行拖着宋源往前走。

“啪——”

狠狠地一声。

梁祝安冷着跟白承安如出一辙的脸，转身利落地扇了宋源一巴掌。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比起脸上的触感，宋源更先听到的是凌厉的风声，随后才是火辣辣的疼，他原本侧着脸，如今侧的更深，近乎低下了头。

宋源稳住身形，正过身，抬头的时候，眼罩率先滑落。

突然接触到的强光让他瞳孔一缩。

首先是入眼的大片白，裸露在外的那只眼睛不适地流了泪，他眨着眼视线模糊酸涩，还是掀起眼眸，盯着眼前模糊的重影。

一个白大褂、长头发的女人。

他一向秉持着我不爽其他人也不许高兴的准则。

“白承安的实验室还养了疯子吗？”宋源顶着红印漫不经心地笑着，“还是说是他养的gou……”

侮辱人的话说了半截，骤然被他自己卡在喉咙。

宋源象征性掉的泪水，在脸上划开一道水痕，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也理所应当的看见了——

那双熟悉的眼睛。

以至于他失神下意识地躲开了视线，又在下一秒发觉到不对。

像是故人的眼睛，又带着他不熟悉的恨意。

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沈鉴开这个假人哪怕在死前也没这样看过他。

真像。

梁祝安强压下了自己颤抖的手，厉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没有人替你去死！”

真想。

宋源死死地盯着梁祝安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他神经质般，带着微笑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们欠我的，欠我的人死了，怎么能算替我去死。”

真想挖了这双眼睛。

“那我哥欠你什么了！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沈鉴开啊。

“……”

宋源是被沈鉴开亲手送进监狱的，他一开始被关押在中央监狱的时候，沈鉴开来找过他一次，那双温柔的、含笑的眸子，头一次彻底对他失望了。

“宋源，我不欠你什么。”沈鉴开说。

宋源没在意，隔着一扇玻璃，他笑沈鉴开天真。

这里没人敢惹他，宋源在监狱里过的日子了无生趣，他不懂沈鉴开在想什么，他的异能的特殊性顶着，不会有人真的对他做什么。

非常平常的某一天，宋源听着监狱里的犯人说着小道消息，机械般地进食，心里想着还得再过段时间才能有人把他捞出去。

有个刚进来的犯人兴致勃勃地讲着外面的八卦：“你们不知道吧，这几天那些人可没工夫管我们了。听说研究所有个姓沈的科学家自杀了。这件事闹的可大……”

宋源一下子顿住了，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漆黑的眸子已经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个犯人，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人撕碎。

“嘿，你说这些什么科学家吃饱了蛋疼，还搞什么自杀。”

这人嗤笑：“谁知道，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吧……”

下一秒铁质的餐盘混着饭一下子砸到了他头上，这个嘴欠的犯人震怒，还不等他发火，被一脚踢翻了，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拳接着一拳，宋源发了狠，拎着他的衣服，咬牙切齿地问：“你说谁自杀了！？”

他不信。

直到沈鉴开真的没再来过。

直到他真的没再见过沈鉴开。

“欠一条命。”宋源喃喃道。

梁祝安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表情瞬间失控，她嘴唇紧抿，再次愤怒地高举起来手，作势又要打，然而她这次没打下去，有人出手拦住了。

梁祝安双眼通红看过去，是白承安，也只有白承安会拦着她了，她的声音也在发着抖，由怒气硬撑着地精神一下子泄了气：“老师……”

“好了，别让袁队长看笑话了。”白承安安抚性地拍了拍梁祝安，他看起来很平静，清冷的眉眼带着厌烦微微蹙着，开口却是轻飘飘的，朝着之后进来的武装队员回以抱歉一笑:“小孩子闹脾气，打了就打了，让诸位见笑了。”

小姑娘力气不小，她是十足十的打了一巴掌，32654脸的现在已经红肿了。

就这样被白承安轻描淡写的一句“小孩子闹脾气”带了过去。

这位白组长从始至终都没看32654一眼。

袁诚没发话，刚进来几个队员也就当做没看见，这年头能活着的人，有哪些不是心思细腻的，他们不着痕迹对视一眼，只敢在心底暗暗咋舌，还以为这种研究院的人都是比较和蔼的那一挂。

叮的一声，电梯又响了。

冯奇迷茫地看着大厅，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队长的背影，他迟疑地出声:“博士？”

袁诚下意识地看向白承安，只见博士淡定地应了声后，礼貌一笑，让开了路：“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袁诚沉默，硬拽着宋源往里走。

宋源被拽着，头却死死地扭着向后看。

梁祝安只有三分像沈鉴开，眉眼却有六七分，只是沈鉴开从来都是笑着，从来不会给人摆脸色。

而梁祝安看着他带着深深的恨意。

尽管梁祝安已经不再看他了。

宋源又开始笑了，笑得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嘴唇大幅度抖动着，连同身体都在发抖，这种感觉无端的让他感到畅快，畅快到他笑出了泪，止不住。

沈鉴开，你也会生气啊。

你看，你做不成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