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的黄色光晕透过眼睛,直接照进了聂星柔的心里。她垂下脑袋,额头抵在蒋恩慈的肩膀上,嗅到他身上的冷香时,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又将他搂紧了一些。
蒋恩慈伸手扯她胳膊,“你胳膊下面是我的脖子。”
聂星柔傻笑,“忘了忘了。”
她拉了椅子坐下,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蒋恩慈写股权结构和方案。她发现蒋恩慈习惯行文时先写英文,写了英文之后再换成中文。她原以为蒋恩慈和她一样,在语言切换时会有些许障碍。结果根本就是她想多了。
男人在两种语境和语序里切换无碍,措辞严谨又准确,将英译中做到了极致。
聂星柔叹了口气,脸蛋贴在他的胳膊上。蒋恩慈在看书或写东西时会换上柔软的纯棉家居服,外面会搭一件水煮羊绒睡袍或者Patagonia的抓绒马甲,说是方便是书写和翻书的动作。
以前聂星柔还觉得他龟毛又做作。现在看来是讲究,一如他翻译时的严谨。
两人就这样在书房待到了天亮,聂星柔从未感受过两人的距离这样得近。
*
聂星柔拿着蒋恩慈写的“作业”去找阚庭讨论公司股权结构一事。阚庭还挺惊讶的,毕竟能让他的老板亲自动手起草,也算是独一份的事情了。
为此,阚庭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初创公司。连阚庭的助理律师都觉得奇怪,自家boss哪里是这么热情的人,居然为了一个刚过百万的小公司鞍前马后地忙。
在讨论股份时,聂星柔突然提出:“我能不能把自己股份中的百分之五拿出来做一个隐蔽的赠予?”
“什么意思?”阚庭问。
聂星柔的指尖在平滑的桌面上不停画圈,纠结了好半天,她说:“就是像电视剧里面那样,弄个什么百分之五的股份指定赠予给谁,但是暂时对其他人保密。”
阚庭也没少见这种要求,他下意识以为聂星柔是要给自己的父母亲眷,便点了点头:“没问题的。”
“没有亲属关系也可以吗?”她问。
“你要给谁?”
“蒋恩慈。”
阚庭更意外了。一般人都是想着怎么让蒋恩慈掏钱的,这姑娘却心眼实在到想给蒋恩慈送钱?他顿了顿,忽然又理解了老板对她的看重。
的确,实心眼又纯真的人,是值得来往。
阚庭笑了笑,“可以的。”
“那你别告诉他。”
“好。”
*
在弄公司注册时,徐栩又催了聂星柔一次,问她什么时候能见面。聂星柔想了想,两人定了个周六下午。聂星柔还有点小紧张,连午饭都没吃好,一直抱着公司文件和转让合同看。
蒋恩慈放了筷子,“就那么点东西,你还没记下来?”
“我是会紧张的普通人,不是无所不能的蒋恩慈。”聂星柔随口回应。
“行,你要怎么才不紧张?”他支着下巴问。
聂星柔嗯了一声,“要是有人能帮我作弊就好了。”
胡浩辉听到这话觉得有点意思,他多问了一句:“这种事情还能帮忙作弊?”
她放下文件,对胡浩辉说:“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有人没办法解答问题呢,就戴个蓝牙耳机藏起来,让电话里的人回答后再转述。”
“……也是个思路。”胡浩辉说。
主要是,胡浩辉和蒋恩慈这种精英人群的确不能理解有什么问题没办法解答。
聂星柔转头对住蒋恩慈,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有没有心软的神能考虑考虑下凡帮帮普通人呢?哎,我这个可怜人真的背不下来这么多东西。”
她絮絮叨叨边说边看文件,蒋恩慈觉得自己耳朵旁好像多了一万只蜜蜂,吵得他本就不好的胃口越发贫瘠。
为了等会儿的网球应酬,蒋恩慈吐了口气,“再多说一句我就不帮了。”
聂星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向胡浩辉,用力眨了眨眼,胡浩辉点头,表示她确实没听错。
她连忙将文件放到椅子的靠背处,专心吃饭,一个字都不再念叨了。
聂星柔去了永蜜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她披着头发进去,戴着耳机,神情自若。
徐栩在公司穿得比平时更加老干部。他好像是去了食品车间,身上还穿了件蓝色的挡灰工服,袖子上还挂了两个黑色袖套。
聂星柔想,徐栩应该是她见过的,最接地气的富二代了。
徐栩脱了外套挂在门背后,又给聂星柔拿了饮料。聂星柔喝了两口就没动了,她被蒋恩慈养得胃口太刁了,一般的饮料和饭食都提不起兴趣了。
徐栩:“你今天来,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吧?”
聂星柔:“我可以再确认一下。”
徐栩开门见山,“我想买断话梅清酒糖的配方。”
聂星柔置于桌上的左手食指轻缩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那个半夜。蒋恩慈为她“捉刀写作业”时提了一嘴,“如果徐栩要买断配方,你怎么把话题绕回来?”
聂星柔当时怎么说的?她说:“想得美!”
蒋恩慈的鼠标差点掉地上。他抿了下唇,“这是谈判,不是抬杠。你要研究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对方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不是把对方怼到没话说。”
聂星柔虚心受教,眨着眼等待蒋恩慈给出正确答案,结果他要她自己编。
聂星柔开口,“徐总,我理解你想买断是为了避免纠纷。但我这边如果能提供一份更好的方案,你能不能在看过之后再考虑一下?”
徐栩抬眉,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收敛了一些,变得认真了起来。
他说:“还挺聪明的。”
聂星柔想那是,毕竟她背后有人。
徐栩:“那你的打算是?”
聂星柔将蒋恩慈教给她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大意就是开设公司合作,运营权交给永蜜,配方工厂保留。聂星柔代管所有生产相关事宜,不需要徐栩操心。
徐栩轻笑,“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聂星柔和他两人开始漫长的讨论和拉锯战,中间的讨论偶有卡壳,蒋恩慈也会在耳机里给聂星柔补充一二。
聂星柔打起精神和徐栩周旋,一个下午结束,徐栩的态度略有松动。他说:“永蜜还没有这种合作的先例,我要和上面讨论一下。”
她也不着急,将打包成礼盒的糖果放在桌上,“徐总慢慢考虑,有事再给我通电话。”
说完后,聂星柔拎着永蜜的糖果大礼包离开了。
刚走出集团大楼,聂星柔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荷A 4ever”。她一改之前伪装成职场精英的模样,恢复了平日的活泼。
说真的,聂星柔还觉得意外。她的确没想到蒋恩慈会来永蜜集团接她,毕竟中午出门时蒋恩慈还嫌弃她来着。
车窗降下,蒋恩慈俊美的侧颜露出。聂星柔一股脑将手里的礼包塞给他,“送你的礼物。”
好几个硕大的盒子从窗户里塞进去,砸到了蒋恩慈的头。男人将那些东西丢到一旁,“你这是谈生意还是抢劫?”
“连吃带拿两不误。徐总带我去打包的,我挑了最好吃的几种,给咱们一人拿了一盒。”聂星柔从另一侧上车。
“谁跟你咱们。”蒋恩慈冷哧。
聂星柔故意气他,往驾驶位的座椅上靠,“和辉哥是咱们,跟你没关系。”
蒋恩慈果然计较起来。他双手抱臂,不看聂星柔,脸侧过去看向窗外。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就差写上“别碰我”三个字了。
她觉得好笑,拆了一盒糖果,拿出了薄荷表白糖。聂星柔塞了一颗糖到蒋恩慈的臂弯里。牛皮油纸和棉质毛圈的衣料擦出窸窣声。男人瞥了一眼,聂星柔立刻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吃颗不甜的糖消消气好吗?”
蒋恩慈把糖扔回去,聂星柔又递回来:“这个是表白糖,说不定还藏着我想对你说的话呢?”
“无聊。”
虽然这么说,蒋恩慈还是将那颗糖拿在手里了。
聂星柔回蒋恩慈家后,自觉回房整理复盘她和徐栩的谈话。蒋恩慈和胡浩辉去了书房,胡浩辉说:“实在不行,想想办法把她留下吧。何必呢?”
谁都看得出来蒋恩慈对聂星柔足够特殊,连曾鸣都时不时提聂星柔来揶揄他。
今天更是。
蒋恩慈约人打网球,他一边打球一边分心给聂星柔支招,原本是要给合作方的老板放水,结果蒋恩慈下意识发了两个ACE球,直接把对方打趴了。
为了找补,蒋恩慈给对方办了个网球会场的年卡,还雇了个退役职业球员当教练。
胡浩辉问蒋恩慈,“你觉得亏吗?”
蒋恩慈说:“做自己总是会吃亏的。”
而现在,蒋恩慈说:“面对蒋玮铭,我不想冒险。”
“你怕不怕后悔?”胡浩辉问。
蒋恩慈干脆转身,他上下打量胡浩辉,眼神里有种难得疑惑:“辉哥,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是过来人的担心。”胡浩辉说。
蒋恩慈说:“不怕。”
他亲眼见过了两次死亡,也体味过什么叫后悔。后悔不是放一个活着的人远离自己,而是你分明知道你能救她、却让她去送死。
他情愿她恨他。
“行,以后别嘴硬。”胡浩辉轻点了下蒋恩慈的额头。
两人对了下话梅清酒糖技术转让的事情,胡浩辉安排阚庭过合同,联系亲戚去买断了。弄完之后,胡浩辉伸了个懒腰,“我小睡一下,晚上去应酬。”
“辛苦了。”蒋恩慈扔了瓶水给胡浩辉。
等他离开后,蒋恩慈这才拿出了聂星柔给他的“表白糖”。他本来不屑,此刻还是打开了包装,将夹心薄荷糖放到嘴里。
如聂星柔所说,糖的确不甜,是他能接受的口味。
只是这表白在哪里,他没看出来。
蒋恩慈刚要扔掉糖纸,却发现那纸里好像有字。他将纸抻平,里面的字迹是故作幼稚的印刷体,认起来有点费眼。
“你找到了属于你的那颗星。”
他将那张糖纸压在镇纸下面,心里还在嫌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句子,就这样还能被人追捧成热门糖果?
他轻咬硬糖,里面的玫瑰夹心迸出来。
酸甜的味道蔓延开来,嘴里留下了一丝玫瑰香气。
掩盖住了落在舌尖的、属于星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