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辉去了书房,蒋恩慈正在审阅关于度假村的新方案。他的手边还摆着将是集团的年度财报和项目财报,文件上用彩色记号笔画了不少记号,一旁的打印机还在往外吐纸。
蒋恩慈递出手边的财报:“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二叔和项德经手的项目,这些财报精彩到可以拿去当大学案例了。”
胡浩辉说:“你休息一下好吗?”
“明天董事会,我想要把二叔从度假村项目中摘出去,现在在做最后的资料整理。”蒋恩慈头也不抬,另一只手握着笔,将方案中的不当用词圈了出来。
“你要听个好消息吗?”胡浩辉说。
蒋恩慈笔头一顿,终于抬头看胡浩辉。他的唇边挂着笃定的笑容:“聂星柔的事,搞定了?”
胡浩辉叹了口气,说:“何必呢,你要开口,她肯定会答应。绕这么大的弯子,就非要她主动提出来?”
“先开口就是有求于人。”蒋恩慈说。
胡浩辉腹诽,你都这样了,可不是有求于人?蒋恩慈就这点不可爱,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永远都滴水不漏。可能蒋恩慈自己都忘了,他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不必做到事事完美。
蒋恩慈的财富和地位的确让人垂涎,但要胡浩辉和他交换生活,胡浩辉一百个不愿意。
“话带到了,她能上三楼吗?”胡浩辉说。
“要她去四楼。”蒋恩慈说。
“我以为你让出衣帽间是示好的信号呢。”
“不,只是单纯让她看看衣帽间而已。”
蒋恩慈的神色有些玩味,一瞬间,胡浩辉恍然看到了几年前的蒋恩慈。那时的他父母尚在,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性格也比现在开朗。
胡浩辉有些怀念,多看了几眼,可蒋恩慈的神情又回到了往日戴着面具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我去转达。”
“辉哥,你去找她之前,帮我去厨房问问……”
话说到一半,蒋恩慈皱起了眉头,抬手摸了摸鼻子。胡浩辉等着他的下半句话,结果蒋恩慈死活不肯开口了。
这时,胡浩辉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这个念头挺不可思议的,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聂星柔确实有点用。
他试探着问:“聂星柔教了厨师凉拌蕨根粉的做法,你想吃吗,我要厨师做一小份送上来?”
蒋恩慈抿唇,半天没反应。胡浩辉正准备再问一次时,蒋恩慈突然说:“好。”
声音很轻,胡浩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一个多月一来,蒋恩慈第一次主动要求吃点什么。胡浩辉有些好奇:“那个蕨根粉真的很好吃吗?”
蒋恩慈一双黑眸看向胡浩辉,他揉了下脸,有些气闷。他说:“别搞错了,是她的声音有用,我能睡好觉,自然就能吃点东西。”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先去帮你准备吃的。”
*
聂星柔吃完用人送来的睡前点心,洗漱之后,设好闹钟准备睡觉。没等到蒋恩慈的“召唤”,她总觉得不安。
正在翻来覆去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聂小姐,睡了吗?”胡浩辉问。
她连忙起床开门,胡浩辉站在门外,说:“聂小姐,蒋先生要你上四楼。”
胡浩辉带着聂星柔往四楼走去,走完整条走道,推开尽头的门,两人拾级而上。这条楼梯几乎是悬在室外的,看起来摇摇欲坠,可偏偏非常牢固。
她的脚下踏着一片最繁盛的灯火,头顶上是星空和明月,玻璃窗折射着屋内的精致。这里的风景,不是别处能看到的。
聂星柔站在楼梯上,心里的念头越发肯定——她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留在这里。
*
推开玻璃花房的门,聂星柔恍惚以为自己走进了植物园。她四下看了看,这里简直像个热带雨林。掩映在绿叶中的大理石雕塑看起来价值不菲,她暗自揣测,这些雕塑不会也是从哪里搬来的古董吧?雕塑旁还倚着一只皮桶,里面放着弓和箭。
“这边。”蒋恩慈突然从一片绿意中出现,他拢了下哑光金棕的睡袍,转身又走了。
聂星柔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一间屋子,蒋恩慈在沙发前落座,手边放了一本《THE STORY OF ART》。
“你的声音可以让人放松下来?”蒋恩慈问。
他的声音有些低,配着玻璃房里汩汩的流水声,像是和夜色融在了一起。直到蒋恩慈看过来,聂星柔这才回过神,连忙说:“是有这么一说。”
蒋恩慈拿起手里厚厚的书,递给聂星柔。他说:“读这本。”
聂星柔捧着书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屋内光线黯淡,她的身边有一盏很大的落地灯。她拉过读书灯点亮,温暖的黄光落在了书上。
她往蒋恩慈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躺在沙发上,眼罩盖在脸上,只露出了鼻尖和饱满的嘴唇。他的唇线分明,连柔软的弧度都被透出了几分冷硬,一如他本人。
“读啊。”蒋恩慈掀开了眼罩的一角。
“啊,哦。”
聂星柔连忙收回视线,低头看书。她硬着头皮开始念,读到第三行时,被不认识的单词卡住了。她偷觑了一眼蒋恩慈,见对方没有动静,决定将这个词跳过。
糊弄着读完了一整面,聂星柔听到窸窣的动静。再一看,蒋恩慈起身摘下了眼罩。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聂星柔,眼神里透出不可思议。
他说:“你有阅读障碍?”
聂星柔揪住书页,说:“我不记得我有这种病。”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无辜了,蒋恩慈当着她的面,一手按在太阳穴上,非常深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聂星柔第一次看到蒋恩慈露出如此无力的表情。他那副模样真是太凝重了,只是几个英文单词不认识而已。看到他小题大做的模样,聂星柔突然笑得好大声,直接把蒋恩慈笑愣了。他轻咬了下唇,透出了无所适从的模样,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
她笑完后,说:“你别这样,我只是有几个英文单词不认识,还不是活到这么大了。”
“你还挺骄傲?”蒋恩慈说完,起身走到她身边。
他从聂星柔的膝盖上拿起了那本书,直接坐在了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他低头看书,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骚得聂星柔心壁发痒。她决定侧头不看,蒋恩慈突然伸长手臂,从她的肩膀后伸了过去。
衣料摩挲如细雨,密密地洒进了聂星柔的耳朵里。她的耳根又痒又麻,转头看向蒋恩慈,可谁想到,蒋恩慈居然凑了过来。
她看得到蒋恩慈细腻的皮肤,感觉到他的鼻头贴在了自己的鼻头上,他的皮肤冰冰凉凉,像是上好的玉石。
更让她心悸的是,她看到那双深邃眼眸里的自己。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光斑,偶尔投影在他的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心底的悸动很快被抹平了,聂星柔的血液都冷静了下来。她懂了,蒋恩慈的确对她没兴趣。他真的看不到她。
就是这一瞬间的事,她决定把自己的心动给抹掉,她不要看不到她的人。爱情应该是平等的事,不是单方面疯狂的追逐。
施爱说得对,理想的爱情就像是见鬼。鬼不会出现在青天白日之下,可她需要在太阳下生活。如果只能拼命压抑好感委屈自己,在夜里才能释放感情,她不如追求点能切实抓在手里的东西。
爱情会消失,但只要她抓住了机会,就能抵达理想的彼岸。
聂星柔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嗓音里的颤动,说:“你是要调整灯光对吧,我帮你把灯拉过去一点。”
蒋恩慈念了聂星柔读过的内容,他的英语发音相当迷人,像是在看《唐顿庄园》。他每念一句,聂星柔都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有不会的单词出现,她便凑近看书,以便快速将它记牢。不知不觉,她越来越靠近蒋恩慈,甚至连手臂都挨在了他的大腿处。
那一片皮肤的暖意带来了奇异的感觉,她无知无觉,蒋恩慈瞥了她好几眼。他看着聂星柔毛绒绒的脑袋几乎要挡住了半本书,索性闭了嘴。
聂星柔学得正好,突然蒋恩慈声音停了,她还奇怪地抬头:“不念了啊?”
“我是来给你上课的?”蒋恩慈问。
“我多学一点对你有好处,毕竟你精益求精。”
聂星柔需要仰头和蒋恩慈说话,胳膊越发和蒋恩慈挨得近。蒋恩慈伸手,将聂星柔的胳膊提起来,挪开腿后,放在了扶手上。
他说:“中文书你总可以读吧?”
“英文也可以啊,你听一听嘛。”
聂星柔现学现卖,将她刚刚从蒋恩慈处偷学的英文念了出来。她盯着蒋恩慈的脸,发现他的表情有一点微妙的变化,像是有点意外她能在短时间内将口音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她有种得逞的小骄傲,可对方并不买账。
“听了,还要教你下一页怎么念吗?”蒋恩慈说。
“可以吗?”聂星柔双手合十,企盼地看着他。
蒋恩慈起身,去书柜里拿了本中文书,放在了沙发扶手上,自己又倒回沙发上,戴上了眼罩。
这就是无声地拒绝了。
聂星柔拿起那本书看了看封面,《中国艺术精神》。她记得蒋恩慈学的是经济,结果他平常看的书都是艺术史相关的,还挺奇妙的。
她翻开了书,从“第一节我国古代以音乐为中心的教育”开始读起。
流水潺潺,夜色浓稠,空气湿润而清新。她读完第一节,动了动脖子,抬头时看到玻璃穹顶外的一轮明月。
这样的画面让她想到了马蒂斯的《谈话》,此时的画面出现史诗般的概括性,有种安宁、庄严而又肃静的感觉,如同早期亚述人的雕塑一般。
忽然之间,聂星柔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
隔日,聂星柔被梅姨叫醒。梅姨是蒋恩慈的管家,但更像是大家长。她和蔼慈祥,说话慢慢的,做事有条不紊,好像一尊佛。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上还搭了一条爱马仕的毯子。她下意识认定是梅姨的好意。揭下毛毯,总觉得天色还早,她问:“现在几点了?”
梅姨说:“早上六点。”
聂星柔顿了一下,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起过这么早的床。连出差赶飞机,她都不会坐早班机的。
环顾四周,蒋恩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她深陷在巨大的绿植丛林中。她又问:“蒋先生呢?”
“Leo一般早上五点起床,现在在健身。”梅姨答。
好嘛,有钱人居然是从五点钟开始一天的生活。聂星柔瞬间就不困了,她决定洗漱完再去背几个单词。
等聂星柔背完单词,胡浩辉叫她下楼吃早餐。餐厅里只有蒋恩慈。
见她出现,蒋恩慈放下了手里的ipad。聂星柔忍不住想,这ipad是半永久嵌在他手里了,怎么早上的他总是这个造型?
“你要说什么?”蒋恩慈问。
聂星柔差点把半永久三个字给吐出来了,话到嘴边,她换了一句:“我昨天半夜念书念到睡着了,有影响到你吗?”
“还好。”蒋恩慈语气淡漠。
“那我对你有用吗?”聂星柔很直接地问。
蒋恩慈一手撑着下巴,目光下垂,不知在看什么。聂星柔左右等不到一个回答,时间也不早了,她还要赶着上班,决定先吃早饭。
正当她吃萝卜糕时,蒋恩慈突然开腔:“就看你接不接受我的条件了。”
聂星柔叼着萝卜糕,想说话,又吞不下去。她恨恨瞪了对方一眼,只见蒋恩慈嘴角上翘,那一幅“我故意挑这个时候说话”的模样,十分明显。
她不想和小孩儿计较。细嚼慢咽之后,她说:“说说你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