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辉追问聂星柔是怎么做到的,她笑而不答,将盘中的沙拉吃光。她感受到蒋恩慈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这次,聂星柔抬眼去看,对方的确也在看她。他的黑眸被斜斜打入的阳光照耀,却还是黑沉沉的,透不出别的东西。
面对这双眼睛,聂星柔总会忍不住一探究竟。
蒋恩慈给她的感觉非常奇怪。明明是锦绣堆里打滚的人,却偏偏不带安享一切的惬意,也没有看尽世俗的思量。
他活得像一幕戏,别人只能看个表面的热闹,至于幕后是悲歌还是喜宴,根本无人知晓。或许,是他有意隐藏,不让任何人看到。
她突然很想拉开厚重的帘幕,看看真正的蒋恩慈。可她也知道,这种窥探是危险的。
两人再度对上视线。
来了,他那种混乱、模糊和心不在焉的感觉又来了。蒋恩慈眨了下眼,问:“想说什么?”
聂星柔随便找了句话:“我今天回家应该是安全的吧?”
蒋恩慈耸了下肩膀:“不好说。”
“那我可以回家吗?”
“我要辉哥送你。”
聂星柔也没什么东西要带走,吃饱喝足后,便和胡浩辉上了车,往自己的住处赶去。
*
在车上时,聂星柔敏感地觉察到胡浩辉的话题有所指向,似乎还在套话,想要询问厌食症相关的话题。
聂星柔假意打了个呵欠,靠在座椅上,蛮不讲理地撇过头看着窗外。经过隧道时,玻璃的反光衬出胡浩辉的半张脸。对方闭了嘴,打探的眼神却一分不减。
鼻端冷香萦绕,她想起蒋恩慈的话——“你知不知道玻璃是会反光的?”
聂星柔不自觉抠了下裤缝线,这人存在感真强,的确伤脑筋。
下车时,聂星柔向胡浩辉道谢。胡浩辉眼下泪痣随着笑容动了动,带起了眼神的涟漪,看起来像是筹谋如何捕猎的老狐狸。
他说:“真要表示感谢,可以告诉我如何治疗厌食症吗?”
胡浩辉的直接出乎聂星柔的预料,她想了想,应该是蒋恩慈的厌食症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下意识反应让聂星柔几乎要笑出声,说好不去想,结果下意识还是在窥探。
聂星柔无能为力地摊开手,说:“不是我,我只是恰好见过。”
胡浩辉看了她一阵,像是在检查她是不是说谎。聂星柔大大方方由他看,她还问:“要我翻个面吗?”
*
聂星柔回到家时,整个人就瘪了。
大门被喷得血红。门口倒着两只黑色塑料袋,袋子没有扎口,倒出一地腥臭。她仔细看了看,应该是动物内脏。
邻居见她回来,连忙开门和她细说昨晚发生的事。
昨夜她没回家,有一群人找上门来。先是捶门,后来发现里面没人,就站在楼下拿石头砸窗户,直到有人报警才把他们赶走。邻居是个六十岁退休独居的男人,他心有余悸地说:“你是惹了什么事啊,那群人的动静我看了都怕。”
聂星柔已经直面钢钎戳眼了,这点臭鱼烂虾的威胁,她竟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人还是要多经历点事。
她说:“没牵连到您就好。”
说完,聂星柔拿出钥匙,一打开大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脏水就涌了出来。
这时,楼下的邻居也正好上来,她看到聂星柔:“我刚想找你呢,你家是不是马桶爆炸了,我家客厅天花板在漏臭水!”
*
原本回家的聂星柔又回到了蒋恩慈家。
一回生,二回熟。她端坐在沙发上,捧着丹麦之花的杯子喝水,听着胡浩辉向蒋恩慈说明情况。
“我调了监控,老小区死角太多,没有拍全。不过情况是这样的,他们晚上找到聂星柔的住处后,先是威胁恐吓,然后泼红漆撒动物内脏,拿玻璃砸窗户。被居民举报后,半夜这群人又开车来了,用长软管伸入砸破的窗户里,将粪水灌了进去。”
听着胡浩辉的描述,聂星柔想到屋内的情况,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那真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整个屋子都像是陷入了化粪池,不仅是家具遭殃,连衣服都被熏得够呛。
更别说其他东西了,聂星柔当下就想一把火把屋子烧了,一了百了。
项德还真是会想办法恶心人,即便找不到她,也能用最讨厌的方式让她感觉到莫大的侮辱。
好在她冷静下来,借了手机打给胡浩辉。两人在现场拍照存证,调了监控取证,聂星柔找人处理现场。
安排完一切后,聂星柔没了去处,胡浩辉再度将她带回了蒋恩慈家。
没办法,聂星柔心里也清楚,她现在不管去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只有在蒋恩慈家才是最安全的。
兜兜转转,她又走到了他的身边。
*
“昨天你不是已经把她的住址改了吗?”蒋恩慈突然开口。
“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我已经找人把聂小姐的信息模糊掉了。项德能找到那里,应该是有聂小姐的熟人提供了消息。”胡浩辉说。
聂星柔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蒋恩慈。他一手搁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五指依次落在沙发皮面上,几声轻响,像是打在了她的神经上,猛地一下将她敲醒。
“住址是同事泄露的。”聂星柔说。
她几乎敢肯定,就是金静做的好事。不然金静不会说,这件事由她负责,和画廊无关。这话的意思就是,宁橙和金静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了。
“难道我还要帮你处理同事关系吗?”蒋恩慈问。
聂星柔瞥了他一眼,原本那点儿感激又被压下去了。她之前还觉得蒋恩慈是疏离冷淡的人,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个咄咄逼人还有点臭屁的小孩。
而她对付小孩,恰好很有一套。毕竟聂家别的不多,就是小孩多。
“那谢谢你了。我的同事刚刚升级为小领导,平常也挺针对我的,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不然我把详细情况展开说说,你给我拿主意?”聂星柔说。
蒋恩慈很干脆地起身离开了。胡浩辉在一旁憋笑,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昨天被蒋恩慈噎得去睡觉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聂星柔追上去,挡住了蒋恩慈的去路。她说:“你还没帮我出主意呢,怎么就走了?”
蒋恩慈往后退了一步,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他抬手掩住了鼻子,说:“从刚才我就想说了,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说完,他又看了胡浩辉一眼:“你也是。”
*
被赶去洗澡的聂星柔躺在浴缸里,忍不住发笑。
从认识蒋恩慈到现在,她从没见过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样子。估计她还是真的先发制人,把他给克到了。
热水将香味蒸得满室旖旎,门外响起了蒋恩慈的声音。
“你的衣服我叫人扔了,闻得难受。”
聂星柔原本仰躺在浴缸里,此时整个人坐了起来。她隔着门喊:“那是我唯一能穿的衣服了,你难道要我现在裸着出来吗?”
“你敢吗?”蒋恩慈问。
那小鼻音听得特别欠揍,聂星柔一手砸在水面,另一只手掩着胸口。她是不敢。可气势不能输,聂星柔说:“那我出来了。”
门外安静了一下,蒋恩慈的声音变得遥远:“来三楼衣帽间。”
……?
聂星柔疑心自己听错了,三楼?胡浩辉不是说她不能去三楼吗?想到这里,聂星柔又追问了一句:“我要去哪里找你?”
门外没有回音。
*
聂星柔再次穿上了蒋恩慈的衣服。她将过长的袖子卷了起来,又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前胸。棉制套头衫松松套在身上,不是很显身材。
都怪蒋恩慈太洁癖,将她一身衣服从头扔到脚,内衣和鞋子都没放过。还好她在来时买了一次性内裤,不然她连房门都不用出了。
她环胸走出客房,有些犹豫的在楼梯处探头探脑。此时有脚步声传来,聂星柔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得相当时髦的女人摘下了墨镜。
女人一身白色连身裤,缎面质地,泛着珍珠色的光泽。连身裤剪裁极好,衬托出她的直角肩和修长身形。即便她在走动,衣服也格外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非常高级。
不过更好看的还是她的脸,聂星柔看得几乎没办法转开视线。
眼前的女人小脸配合着浓郁的五官,又俊又美。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更是灵动十足,惊为天人。
这个女人比聂心优更美。
聂星柔呆看了半天,心底暗自揣摩她和蒋恩慈的关系。对方一手拿着眼镜,眼神不离聂星柔。她空着的手拎着裙摆,围着聂星柔走了一圈。
“把手拿下来。”女人说。
她的声音也很有特色,是难得的女中音,如奶油利口酒,有种丝滑和微醺感。
鬼使神差的,聂星柔放下了手。
女人点了点头,说:“你的三围是87、63和90吧?”
聂星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点了下头。
“肩宽有42吧?”
你是什么人肉尺子吗,目测也太准?聂星柔忍不住腹诽。
“我看看腿长和腰长——”
女人直接掀起了聂星柔的衣服下摆,她一时惊讶到忘了抵抗,就任由女人掀起来了。女人“嗯”了一声,说:“你个子不高,腿还挺长,比例不错。”
“谢谢?”
聂星柔正准备拉下衣摆时,无意抬头,三楼处站着一道人影。她定睛一看,这衣摆也不知道该不该扯了。
蒋恩慈居高临下站在那里,一手搭在木制扶手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如果他再站得久一点,只怕连她的三围和肩宽都听了个全。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完全看不出表情,她也没法分辨蒋恩慈到底有没有听到。
聂星柔整个呆住,一时间进退不得。她垂下眼帘,拼命压抑差点滚出喉头的尖叫声,故作镇定将衣摆整理好,然后抬头说:“请问你是?”
“忘记介绍了,我是蒋恩慈的衣橱管理师,尤眠。”尤眠说。
这个职业新鲜到聂星柔都没听说过,她问:“衣橱管理师主要是做什么的?管理衣服?”
“差不多。”尤眠说。
“Yumi,聊够了吗?”蒋恩慈说。
尤眠走在前面,转头对聂星柔说:“去衣帽间聊吧。”
*
聂星柔抵达三楼,原本想要一趟究竟。可谁能知道,二楼有直达衣帽间的专用电梯。
她走进衣帽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至天花板的落地窗。衣服按种类摆好不断被推进来,平底鞋、低跟鞋、运动鞋等排开摆了满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尤眠对聂星柔说:“Leo也没说清楚你需要什么样的衣服,我就叫连卡佛送了两卡车衣服来。”
聂星柔转头看向蒋恩慈,他没什么表情,低头看衣服,手指在衣架上流连。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一顿,似乎停在了某件衣服上。
她突然好奇蒋恩慈看中了什么衣服。聂星柔往他的方向走去,却没注意到脚下摆着一双Roberto Cavalli绑带凉鞋。长长的丝带将她绊了一下,她身形不稳,撞到了蒋恩慈的后背。
柔软的丰腴猝不及防就这样贴了过来,有种微妙的痒和麻从脊椎尾自下而上。蒋恩慈感觉自己的感知力全部跑到了背部,他将活动衣架推远了些,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蒋恩慈忍不住想,尤眠估算三围的本领,还是一如既往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