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线师 第89章 惘湖篇·5

血红色的夕阳，宛如七年前，她第一次带着徐子英叩开青石小院的大门。

徐子英赌气不肯见她。江北心中也是十分烦躁，只好独自躲在青瓦房顶。白溪镇的样子，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变过。一样的乡邻，一样的炊烟，甚至连左邻右舍聊天的话题都仿佛亘古不变。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魔头”，而且要永远地离开她了。

念及此处，江北委屈地摩挲着手中的青云剑，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舍得你走呢？我做的选择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非要闹脾气，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了呢？”

“老徐，咱们事先说好的，你可不能骗我。”

一个男声突然从下方响起。江北愣了一下，趴低身子凑到边上，看到昨天那个鸡窝头和黑头巾正站在青石小院门口的巷道里。

顶着鸡窝头的中年男人点头道：“放心，赵哥。我把她领回来，你就带走吧。小姑娘就在这，跑不了。要不，你就先把欠条给我吧！”

“那不行！”赵哥摆了摆手，“你交了人，我才能销债。”

“哎！好！好！”徐父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答道，“没问题。只要能抵债就行。”

一道惊雷在江北的心中炸响。她血气上涌，猛地站起身来，质问道：“什么欠条？什么交不交人的？你们要把子英怎么样？”

这突然出现的一连串问题，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瞪着房顶上的江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子英的爹，却把她卖给别人抵债！”

徐父听了脸色大变，惊惶地退了一步。赵哥却不以为意地反驳道：“他是她爹，生她养她，卖了也是天经地义的。别人家里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来管！”

江北愤怒地吼道：“畜生不如的东西！”

“江北！”一个肃穆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李云霄带着徐子英来到院子，碰巧看到江北站在房顶上破口大骂。李云霄皱着眉头，以不容置喙地语气道：“口出狂言！给我下来！”

江北顿时愣了神。徐子英与江北的目光相触，赌气地扭过头，退到了李云霄的身后。

听到了李云霄的声音，赵哥和徐父立刻推门进了院子，迎向院中的两个人。赵哥憨厚地一笑，对李云霄道：“小姑娘们要分别了舍不得。骂上我们几句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要责怪。”

阴险的人！

江北登时百口莫辩，着急地叫道：“师父！他们是打算——”她的目光落到徐子英身上，话头突然梗在了喉中。徐子英正悄悄地瞟向自己，等着她把话说完。

——该说什么呢？

告诉她，她被自己的生父卖掉还债了吗？如果七年前，人贩子就正是从他的手中买走徐子英的，那这就将是她人生中第二次被自己的生父抛弃。她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命运？真的要当着她的面揭穿这个残忍的真相吗？

无数个质问压得江北无法呼吸。

她沉默地跃下房顶，跳到徐父和徐子英之间，举起了带鞘的青云剑，冷冷地道：“她不走了。”

她两侧的人都面露惊讶。空气冷得仿佛能够结出冰晶。

见自己的徒弟一反常态，李云霄脸上蒙上一层愠色，问道：“江北，这是怎么回事？给你青云剑，是为了对别人耀武扬威的吗？”

她挡在徐子英的身前，沉默着。

赵哥瞟了徐父一眼。徐父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我是她爹！我凭什么不能带走她？”

“我不允许。”江北沉声答道。

夕阳的血色洒在院中人的身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切都处在一片脆弱的静谧里。

“你们都滚开！”徐子英突然叫道。她推开江北，生气地说：“你允不允许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听你的！”说完，她便跑向徐父的方向。

江北愣了一下，伸手去挽留徐子英，却只抓住了她背包的一角。“哗啦”一声，她为徐子英悉心整理的行李散落一地，木剑也落到了地上。

徐子英惊讶地回头。徐父和赵哥见状，赶忙拉住她往外走：“都不要了。回家再给你买新的。你娘要等急了。”

看着他们推搡着徐子英走出大门，江北的心中忽然燃起一片无边的怒火。

“唰——”一道剑光闪过。

青云剑猛然出鞘，白刃映照出一片血红的夕阳。

她在一片浓浓的铁锈味中醒来。墨绿色的天空下，腥臭的红壤铺遍大地。面前是一座由无数锈迹斑斑的残剑堆成的剑冢。压抑的空气令江北无法呼吸。她后退一步。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天空之中忽然亮起一双血红的双眼。呼啸的风声裹挟着万人怒号涌来。黑雾之中出现了无数相互争斗的黑影。江北仿佛置身于一片战场，在黑影组成的人群中左支右绌地四处闪躲。

忽然，一个黑影提剑向她砍来。她连忙抽出插在地上的残剑抵挡。“碰”的一声，黑影的剑在碰撞中化为四散的黑烟。而江北手中的剑也碎成乳白色的碎片。那粗糙的手感并非钢铁。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所持的竟是半截人的腿骨。

无数的黑影如同一场风暴，将她单薄的身影裹挟在中央。

“哈哈哈哈！”张狂而沙哑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终于见到你了！”

江北慌张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她焦急地问道：“是谁？你——你在哪？”

飘散的黑雾忽然汇聚成一个人形，披头散发，肤色如纸。那人一挥长袖，眨眼之间便凑到了江北的面前，冷峻的眼神好奇而贪婪地打量着她。

“你是谁？这是哪里？”江北战战兢兢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灰色的眼睛眯成了了一道细缝。“有趣——你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什么？”

“哈哈哈哈哈！来日方长。我且放你回去看上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