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片反复切割着粗糙的草绳。“啪嗒”一声,江北感到双手一松,便长舒一口气。她用手按住伤口,缓缓站起身来侧身躲进了油布的阴影里。透过空隙,江北隐约看到一个人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穿着上来看是赵胡子。鲍三姐刺耳的叫骂声,从视线之外传来:“王虎!你这个过河拆桥的王八蛋!竟然敢在我买的白茅酒里下药。赵胡子待你不薄,你竟敢动谋财害命的心思!”
王虎争辩道:“什么‘待我不薄’?!平日里分钱,都是他率先拿走四成。我又出力又出车,凭什么只有两成?”
“那你也不至于——”
“这一百万是我的!谁都别想抢!”王虎嘶吼道,“家里老娘等着钱救命,杀人放火老子也不怕!”
江北的目光一直落在赵胡子的身上。只见他面色灰白,嘴边、胸口全是带血的白沫,胸腹再无起伏,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异常粗大的钥匙,尺寸似乎与灰象笼子的铁锁一致。江北侧目看了一眼灰象,它也正静静地看着赵胡子。
“你不要命了,我也不想跟你争!既然赵胡子都死了,咱们拿钱散伙!”鲍三姐怒道,“现在这些货里,四十万是我应得的!谅你也拿不出来。你把这头象让给我,我这就消失,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再没有关系了!”
一阵夸张而虚假的大笑声传来:“哈哈哈!你哪儿来的脸!竟然开口就要四十万?!老子告诉你,今天这些货,一分也没有你的。要命就滚,要钱就来试试你有没有命拿!”
鲍三姐见王虎欺人太甚,甩出一根三米长的皮鞭,以毒蛇出洞的架势横扫过去。王虎翻身躲过,也掏出圆刃迎了上去。鲍三姐深知两人各有优势,便快速后撤,始终与王虎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使之无法近身。王虎也不甘受人牵制,一边闪躲着皮鞭,一边伺机前冲。两人一进一退,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胜负。忽然,鲍三姐余光瞥到江北正蹲在赵胡子身侧,惊叫一声:“不好!”待两人反应过来拉开距离,江北已经抽身来到灰象的笼前。她顾不上左肩的剧痛,快速打开了笼门。灰象似乎等待已久,如离弦之箭般撞开了笼门。
“混账!不能让他们跑了!”王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追了上来。江北感觉血气上涌,一时失力跪倒在地。鲍三姐紧追上来,一把将她按在地上。王虎见她无力逃走,便转身去追灰象。
灰象离开笼子之后,便向树林里发足狂奔。可跑出五六十米后,它回头发现江北已被重新抓住,便停在了原地。迟疑片刻后,灰象直面着王虎向回赶。王虎深知不能与巨兽产生正面对抗,于是便绕到了它的身侧,以圆刃切割它的前腿。不过为了躲开灰象的攻击,他的力度也差了几分,圆刃只留下了一道半公分深的划痕。灰象愤怒地回身攻击,王虎便从它的背上翻滚而过。圆刃如同一道旋风,将愤怒的巨兽困在中央。殷红的象血在空气中熊熊燃烧,灰象也如地狱的火焰使者一般燃烧着。
江北看着灰象浴血哀嚎,心中难过,却无力阻止。
“跑啊!叫你跑啊!”王虎见自己渐渐占了上风,愈发疯狂起来,叫嚣道,“看我割断你的四条腿,你还跑不跑得了!”灰象似乎已经筋疲力尽,轰然跪了下去。王虎旋转着带着火焰的圆刃,阔步走到灰象的面前。趁他放松警惕的片刻,灰象忽然用鼻子卷住了他的左腿。浸染鲜血的象鼻,瞬间将火焰引到了王虎的身上。王虎惊慌失措地尖叫,声音被火焰扭曲成令人心寒的哀嚎。他壮硕的身躯,也在顷刻之间被大火包裹。王虎想要挣扎逃命,可象鼻却紧紧缠绕着他。灰象平静地看着王虎渐渐化为焦炭。凄厉的痛哭渐渐随着青烟消散。天地之间一片静寂,只余一具焦黑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江北和鲍三姐都屏住了呼吸。灰象沉默地跪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过来。鲍三姐颤抖着松开江北,双腿发软坐到了地上,在灰象的步伐中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灰象的眼神依旧如此平静,仿佛在看一片开阔的草地,或者一枚脚边的石子。鲍三姐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便转身跌跌撞撞地逃走。可她没跑出几步,就被赵胡子的身体绊倒在地。
方才为了打开笼门,江北的伤口再次裂开。灰白的粗布绷带染上了大片血晕。她想要拦住灰象,可鲍三姐已经跑出了她能接触范围。灰象也随着鲍三姐的身影而转身离开了。
鲍三姐瘫坐在地上,被灰象的巨影笼罩。她瓮声瓮气地低声对灰象说:“你仔细想想……平时赵胡子和王虎都不管你,你的食物和水都是我照料的。我也只是跟着他们的指示行动,身——身不由己啊!”鲍三姐讨好地看着灰象,可是此时她浑身冷汗、面色惨白,讨好的笑脸也在恐惧中扭曲得不成样子。
灰象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鲍三姐以为自己说的话终于奏效,眉头舒展了片刻。
壮硕的象腿忽而抬起,泰山压顶般砸向鲍三姐的面门。
鲍三姐双腿发软,尖叫着用胳膊挡住了脸。随即,一股强力拽住她的衣领,把她向后拉扯。象腿重重地落在地上,带动着大地发出一声闷响。
徐子英气喘吁吁地瞟了一眼确认鲍三姐没有受伤,便厉声喝道:“你傻了吗?!怎么不躲!”
“英子!你回来了!”鲍三姐看到她,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抱住了徐子英。越过鲍三姐,徐子英看到江北跪坐在货车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不忍去看对方身上的血红色,便环顾四周。在徐子英的视野里,赵胡子口吐白沫面无血色,王虎的圆刃旁倒着一具焦黑的尸体。一种不祥的感觉笼上心头,徐子英顿时大惊失色,问道:“发生了什么?”
鲍三姐哭诉道:“都怪那个江北,是她把大象放出来的!”
钥匙确实正攥在江北的手里,鲍三姐所言不虚。此情此景之下,江北立时百口莫辩。灰象看到徐子英之后,忽然眼睛圆睁,浑身紧绷了起来。丝丝鲜血又从伤口里渗出,燃烧的火苗立刻窜高了一倍。它人立起来,又重重地踏在地上,怒吼一声便向徐子英俯冲过来。徐子英一把推开鲍三姐,咬牙切齿道:“我先杀了这个畜生!”她从营地的包裹里抽出青云剑,迎着灰象而去。灰象如同发了疯一般,向着徐子英的方向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周围的树木几乎被悉数撞断甚至连根拔起。
江北看着徐子英一次次躲过灰象的攻击,生怕她一步走错。但这灰象为何会单单对徐子英有强烈的反应呢?鲍三姐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困惑,便随口说道:“我们当时发现的,其实是一个落队的小象群,有一只母象和两只小象。可是现在我们只抓来了一头小象。你猜其他的象到哪里去了?”
江北面色一沉。
“——它恨英子,就像英子恨你一样。”鲍三姐藏着树林里,目睹了两人对剑的全程,“性情大变冤冤相报,直到仇敌彻底被恨火烧为灰烬。但是,过去的时间不可能倒流,象群死了也不可能复生,就算英子刺死了你,抑或大象踩死了她,这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呢?”说到这里,她哀叹一声,留白的气息中蕴含着无限的沧桑。
江北冷冷地道:“你若有如此见识,刚才为何还要挑拨我们?”
鲍三姐莞尔一笑,直白地说:“可叹归可叹,但我只是个想挣钱的俗人。这大象我是没命要了,你这一百万,我可不想撒手!”说着,她把鞭子掺在江北的手腕上。
江北哀求道:“子英命悬一线,我求你助她脱困。之后我一定跟你去换赏金,绝不逃走。”
“说过了,我只是个俗人。”鲍三姐面无表情地答道。
灰象用鼻子卷起一根粗壮的树干,熊熊的火焰随着它的动作如旗帜般四处飞散。徐子英闪躲着流星雨般的火苗,不知不觉退到了货车边上。灰象怒号一声,将树干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正中货车的车身。火焰与货车中的油桶相遇,立刻引发了爆炸,大大小小的碎片随着冲击波四散开来。徐子英被木屑灰烬迷住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向何处闪躲,只模糊看到一个人影推开了自己。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又被冲击波推着翻滚了几圈,只觉得浑身散架、疼痛难忍。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灰白和刺耳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