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理线师生涯里,江北曾无数次面对困境,但她却从未如现在这般绝望。她曾以为,自己离开之后一切都会照常运转。可现实却是师父已死,师妹也走上了歧途——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自己五年前没能控制住体内的灾相。温热的血,从冰凉的指缝里汩汩流出。她感到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一时间竟说不出是自己被刺伤的肩甲更疼,还是往昔如刀正切割着她的心脏更疼。江北向后趔趄一步,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个柔软温厚的物体托住。她喘息着回头,看到伤痕累累的象鼻从笼子里伸出来,伏在她的背上。
“都是我的错。”江北呜咽道。
灰象的一双黑眼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从大象的眼睛中,江北看到了三个模糊的人影。她惊讶中抬起头来,看到赵胡子、鲍三姐和王虎,正从三个方向向她包抄而来。一纸悬赏令如巨石压上心头。在他们灼灼的目光中,江北便如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早已无路可逃。她再也握不住木剑,只觉眼前一片空白,晕倒在地。天旋地转之中,那三个人影也直冲过来。
鲍三姐尖叫道:“哎呦!这可伤得不轻!”
王虎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又是英子干的好事!悬赏令上指明了要活口!这下白忙活了!”
“别嚷嚷了!”鲍三姐着急地说,“赶紧拿药来!看看还救不救得活!”
三个人的面目彻底与环境混为一体,江北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失去了意识。
徐子英总是喜欢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这里远离地面,无人打扰,背后也总有坚实的树干可以依靠。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一片一片地揪下周围的树叶,然后把它们撕成碎片,撒到空中。不知不觉,树下已经累起一层厚厚的绿色碎屑。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停在碎屑旁,仰头张望道:“树上的朋友,可是大名鼎鼎的徐子英?”
徐子英侧目俯视,见那人有几分面熟,是那夜跟在江北身边的人。于是,她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
“在下贾三文,是你师姐的朋友。只因她说要回榕塘镇,却迟迟不见踪影,便前来寻找。”
“我不知道。你滚!”
贾三文和气地道:“徐师妹,祸从口出。遇人三分笑,能省许多麻烦。”
“我就爱这样!你管得着吗?!”徐子英不耐烦地对他扔了一把树叶的碎屑。
贾三文没有躲闪,任凭碎屑落满头身。“我去了那夜你们宿营的地方,却不见货车,只见到一摊血迹和一把木剑。”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木剑捧在手上,“我见江北时,她将这把剑看得比生命还重。若不是形势危急,断不会丢在别处。”
徐子英忽然灵活地翻身下树,高喊着“还给我”,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木剑。
见她跳下树来,贾三文便追问道:“徐师妹,你本和他们同行。如今货车已经离开,又怎会独身留在这里呢?”
徐子英怒发冲冠,以木剑直指贾三文咽喉:“你少骗我!赵胡子和王虎还没回来!鲍三姐也肯定会等我!”
贾三文以手指轻轻移开剑尖,注意到徐子英腰间的剑鞘之中空空如也。他皱眉道:“徐师妹如果不信,不妨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好!你若是骗人,我砍瞎你的眼睛!”
徐子英和贾三文快步赶回了原本的营地。萧瑟的路旁果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血迹和几道模糊的车辙印。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地重复道:“不可能!为什么?”
贾三文把悬赏令递给徐子英,严肃地说:“以江北的剑术,一般人伤不到她。——徐师妹,你的那把剑去哪里了?鄙人不才,猜想你成了他们引你师姐上钩的诱饵和帮凶。还望你坦诚相待,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徐子英止不住手上的颤抖,一把将悬赏令揉成了一团,奋力扔向灌丛,撕心裂肺地骂道:“他妈的!”
她恨师姐,恨她大闹师门刺了自己一剑,恨她不告而别,恨她五年来没有尝试过来找回自己——说到底,徐子英恨的是她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那是她师姐,是把她从人贩子手中夺过来、陪她一起成长的师姐。她怎么会真的想要伤害她?徐子英侧目看到贾三文冷漠而敌视的目光,还未开口争辩,泪水便夺眶而出。她感到筋疲力尽,跪在了地上,紧紧攥住沾着血迹的杂草。悔恨和迷茫似无边的潮水将她淹没,涕泪如春雨倾泻在草叶之上。
贾三文见徐子英痛哭流涕,目光和语气也略缓和了些,叹道:“徐师妹,浪子回头,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