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月明。
每次来到这片海域,朔的第一感觉便是这句。
如今一想,他终于明白这片海奇怪在哪里了,是因为这片海上的明月,从来没有缺过。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他竟然此刻才注意到,若是早一分,那么曲望尘就不会被这鱼妖蛊惑,也不会身陷死境了。
“望!我一定要救你!”
墨玉笛再一次出现在朔的手中,上面的赤色纹路更加妖艳了,仿佛随时都会破笛而出。
自从第一次使用墨玉笛后,他就知道这笛子是一把双刃剑,自毁一千,伤敌八百。
可如今他除了依仗着笛子,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能救曲望尘了。
亡海珠与灵月珠自从入了这个地方就像被封印了一样,根本半点反应都没有,还不如街上五文钱一串的珠子有用。
又加上曲望尘不是病人,而是一个死人,他的医术毫无用武之地。明明之前的医术都管用的,都能把望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望,你怎么就成了活死人了呢?
活死人?
猛然间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那个病恹恹的身影,那个白衣——
好像要想起来什么时候的,诡异的颤音再次回响在耳边,两者的身影再一次合二为一。
对!
望就是望,先救回来在说!
朔决定和那鱼妖好好谈谈,若是文的不行,那他只能用墨玉笛了……
夜微凉,风骤停,明月升空之际,海面上泛起涟漪,随之惊涛四起,一浪接一浪翻涌而来。
须臾之间,蓝色的鲛人又再一次坐落到了岸边的礁石上,他转过头,嘴角裂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几日……”
话音未落,几只银针迎面袭来,鲛人一时躲闪不及,脖子上的项链断裂落地,而胸口上也被钉上几根银针。
“你……你竟然如此……疯子!你这不识好歹的人族!”
鲛人怒意纵生,身上的气息顿时变了。
一时间,蓝色的鱼尾上多些了暗红色的纹路,原本蓝如海的双瞳生出了一丝黑气。还没等鲛人反应过来,另一波银针就袭了过来,“可恶!”他纵身一跃,身子坠入了海面中,掀起了一波巨浪直逼海岸。
朔见势不妙,运起全身功力,躲避那迎面扑来的巨浪。而就在此时,一道黑红相间的身影出现在巨浪之上,他疯狂的挥舞着双臂,化水为刃刺向了下方。朔既要躲避巨浪的翻卷,又要躲避水刃的袭击,一时间乱了分寸,身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咬了咬牙,他再次运功,须臾之间身形比方才快了好几倍,宛如一只轻巧跳跃的小精灵躲避着慢吞吞扑飞过来的小水花。不过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他必须趁着现在的这些时间感觉进行下一步计划。
“可恶可恶!人族就应该是愚蠢、懦弱、贪婪的!无数过往的人都因为这些而甘愿奉献性命!你怎敢忤逆与我!人类!你必须得死!我要将你撕成碎片!”
成爪状的双手再一次指向了天际,鲛人不再是鲛人的模样,而是隐约显露出兽性,他面目狰狞,仰天一啸,竟是一声不猫也不似犬,却又似猫又似犬的古怪叫声,霎时之间整片大海为之颤动,无数陆地走兽竟然从海里从了出来。
不好!
见此状,朔心中一颤,如此诡异的事情他是头一回见,他原先攻其不备的计划被这群走兽给打破了,如今只能玉石俱焚了。
心神一定,眼神一厉,他咬破了嘴唇将鲜血涂在了墨玉笛上,身上霎时闪过一道红光,将血液全数吸收,而上面的赤色纹路则深了几分。
“愚蠢的人族?你才是愚蠢之极的存在!你连自己的样貌都舍弃了!你哪来的资格鄙夷人类!”
暗灰色的瞳眸蒙了一层红雾,朔原本雌雄莫辨的容貌此刻多了几分阴厉之色,他轻巧灵敏地躲避着巨浪,水刃,走兽三者的袭击,在左手心上划开了一个口子,将赤色的血液全数灌溉在墨玉笛上。而墨玉笛像是一个贪婪的婴儿一般吸收的朔的血液,直至整个笛身由墨转赤,由赤再转为墨。
“哈哈哈,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墨玉笛!红得发黑才是最本来的颜色!今日就让你这不鱼不兽的东西见识一下!”看着墨玉笛的变化朔这才明白这笛真正的含义。
被鲜血染红的唇覆在了笛身上,朔十指紧扣住了笛身,再次提神运气,使出了迷影步的第二式“叶落无处”,顷刻,他的身影好似无数落叶散在地面上,但任何一处又找不到他的踪迹。
鲛人大怒,黑色的邪气更甚几分,操控的巨浪、水刃、走兽的数量翻了倍,浪未及,水刃千刀袭来,而水刃未及地前无数走兽以扑咬而至,三者相互配合,时而各自攻击时而齐然出招,毫无规律可循,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抓不住朔的身影。
场面僵持了不久,一阵奇异的曲调就传了出来……
其声犹如降世之音,一点点破开心中的堡垒,窜扰内心最为脆弱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抚平它,安抚它……
慢慢的犹如泉水涌过一点一点的化开心结,向轻抚的微风缓缓地带走哀伤。
霎时,音曲急速,好似一只手紧紧地卡住心脏,掐住喉咙,直接由天堂堕入了万恶深渊,饱受万鬼食身之痛……
身体好沉,仿佛一点一点的在往下坠,但是这种感觉不陌生,他好像曾经也体会过一次,只是那次他的心没有此刻这么悠闲。这里很舒服,周围好想有无数双手在抚摸着他的身体,又温柔又体贴……
慢慢的、慢慢的,曲望尘被这舒服安抚下来,他困了他想睡了。
“不要!求你!救救猫儿……”
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穿透了曲望尘的耳膜,他猛然睁开眼,周围竟是一片汪洋,他竟然掉入了海里。下一瞬他又一惊,再次睁开了双眼,入眼的是他熟悉的山洞。
原来是梦中梦啊。
曲望尘深吸了一口,定下了心神,而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冰块已经化了,而胸口的亡海珠终于有了反应,此刻正发着璀璨的幽蓝色浮光。他兴奋地把珠子取了出来,念玉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见浮光汇成了一道线,指着一个方向。
“是要我顺着光线过去找东西?”
曲望尘微微皱眉,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疑惑,但随即就消失了,亡海珠若是想害他那有何必救他呢?托起了胸口的亡海珠,曲望尘出了山洞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亡海珠的光芒越来越来弱,最后消失不见了,又变回了一颗普通的珠子,曲望尘无奈,只能把它收起来,然后靠着感觉寻找。不过兜兜转转半天,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倒是他有慢慢的转回了亡海珠光芒消失的地方。
“难道就是这里?”
曲望尘扶着那刻他特意做了记号的大树,再一次叹了一口气,这念玉怎么总是怎么不靠谱呢?不知道现在朔怎么了,听他刚才的语气好似要去做什么了断一样。
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曲望尘的眼中多了几分惊恐与害怕!
不!不可以!朔打不过那鲛人的!朔会死的!这绝对不可以!他必须得去帮他!
“悠悠水呀深深林,猫儿就在水中央,鱼儿呀,鱼儿呀,鱼儿盼着猫儿归……叮叮当呀……”奇怪的歌声在耳畔响起,好似潺潺流水拂过心坎,心中的负面情绪都被他卷走了,曲望尘不由得循着歌声而去。
“鱼儿不想家,家在水中央……猫儿归家切,家在山外山……”
“九九命数劫,鱼儿不知道,啊那阿可哆,夜夜盼猫来,猫已化山风……”
不知为何,越听这歌,曲望尘就越想越要见到唱歌的人,他迫切的想知道这歌含义,因为他总觉得这歌就是离开这里的一个契机,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那个唱歌的人。
面前是一片小树林,曲望尘感觉唱歌的人就在这片树丛之后,他想拨开树丛,却在抬手之际胆怯了,他心中有一阵莫名的害怕,总感觉见到那个人之后,他未来的一切都会改变。
“缘成怨,缘化怨,亦解又亦结,解与结,一念间。”那声音不再唱歌,而是慢慢地向他传达了这句话。
曲望尘瞬间被点醒,自嘲的笑了一声,笑自己太傻,竟然在个时刻还看不清。他索性也不偷看了,直接穿过了小树聪站到了歌唱者的面前,“我懂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许久,以往你总是无视我,今日你总算肯正视我一回了。”
眼前是一条青涩少年模样的鲛人,他比海边那种更加漂亮,更加像一只鲛人。想到这曲望尘不由的顿了顿,为何他会这样想,不都是鲛人吗?不过他还是问出了口,“你与海岸边的哪只鲛人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海岸边的鲛人就是我,而林中的鲛人是猫儿。”
青涩鲛人眨了眨蓝金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而我把你唤来,是希望你能救救猫儿,他已经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族了。”
“等等?你说什么?海岸边的鲛人是你,林中的鲛人是猫儿?你让我救猫儿?猫儿害了很多人?”曲望尘瞪大了眼睛,重复一遍青涩鲛人的话语。这是他脑子出问题了,还是鲛人的脑子出问题了,他怎么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是啊!就是这样!”少年鲛人不解其意,不过还是认真的点点头。
听着这,曲望尘不由的怀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了,好歹他为帝十七年,从政的时间加起来没有十年也有八年,怎么现在连只鲛人的话都不能理解了,他这皇帝难道是白当了的?
“可是你不就林中的鲛人猫儿吗?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为何还要继续害人?”
少年鲛人一阵惊愕,金蓝色的瞳眸对上了曲望尘的深邃的蓝眼,“我是猫儿?不?你?没事吧……”
“这……这……”
鲛人的眼神清澈,不似在说谎,而且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曲望尘不由的低头思索起来,刚好看见地面上有掉落了好些树叶,他捡起了一片拿到了鲛人的眼前,“你知道我手里这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