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 第2章 里外

靳谈没待多久，大半杯冰凉的酒液入喉，经过胸腔心肺，再到胃，他就扔了酒杯要离场，“我先走了。”

梁敬免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他自小竹马之交，也搞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某种程度上，又觉得这样才合理，反正，他这个人本就主意难定。

做出什么也不意外。

梁敬免：“行，那我再坐会儿。”

靳谈从后门离开，到达停车场，助理做到陈韫这个份上，察言观色是常态，他坐在驾驶座，却没启动车辆。

“靳总，要……”

“不走。”靳谈出声。

＊

南港是一线城市，但近几年政府颁布了节能减排的红头文件，力当资源用度的模范，所以，等到了夜晚，这儿沉且寂静，正巧照应着宴会厅的华光璀璨。

合作交谈结束。

周棠缓步踏出门，屋外的空气相比来说清新不少，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彼岸吹来的咸凉海风柔柔地落到她脸侧。

湿漉漉的气息莫名让她一怔。

不一会儿，周棠回神。

纪江言之前收到了结束的讯号，从后视镜中看到周棠出来，此刻他站在门边不远处，等她走近，他转身拉开副驾车门。

刚才，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浪花扑面而来。

或许是因为这点。

周棠忽然觉得心底某根弦被拨动。

她走到车前，只感觉小腿发软，鞋跟一滑，身体迅速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行。

她下意识地闭眼。

准备迎接今晚的双重打击。

与此同时——

从天而降的力道猛地拉住她下坠的身体。

“周棠姐，你还好吗？”

纪江言问出这话时，他的手腕还搭在周棠的胳膊肘上，顿觉不妥，又礼貌拿开。

周棠：“没事，谢谢你。”

＊

停车场。

靳谈闲散地靠着，交叉的脚步收回，迈巴赫的车门打开，他弯腰坐下的同时，吩咐前座的陈韫，“开车吧。”

“回家。”他淡淡报了目的地。

陈韫应声。

＊

深夜。已经过了下班晚高峰。

车子很快驶入主路。

回到酒店门口，周棠没有要下车的动作，纪江言也不着急，拉完手刹，他打开手机软件，简单记录工作日常。

“纪江言，你认识赵庭越吗？”

良久，周棠抬头，极为突兀的一句话，想想意思不对，她解释道：“啊，换句话说，就是你对赵庭越这个人了解多少？”

纪江言不知道她究竟准备做什么，想了想如实回答：“赵庭越，南港本地企业新越集团赵总，公司主要负责建筑材料的制造与运输，旗下有自己的物流和仓储，也是市领导重点观察的企业之一。”

“还有别的吗？这些太官方。”

周棠认真听到最后，一句有用的也没有，这种词条能搜到的信息她不需要。

纪江言打开车内灯，转身，换了个姿势问：“周棠姐，你具体是想了解哪一方面，合作遇到问题了吗？”

问题……

的确是有问题。

周棠低着头，复盘工作电脑里的PPT，分心回他，“他们公司准备开发一个新版块，大概就是有关南港市建筑材料的未来发展趋势，类似的。”

“LINONE这次主要负责协助设计商务伴手礼，其中与会人员来自不同的国家。”

“一开始，他看起来很满意我的设计草案，但等我大致介绍完，他语气就犹豫了，还问我是不是在国外读的书。”

“你觉得呢？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还是我阐述的时候就已经出问题了？”

周棠属实不解。

本来纪江言还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找不到头绪，几句话说到最后。

他恍然大悟。

“周棠姐，据我所知，新越集团的大公子曾去国外读商科，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未回国帮忙打理公司事宜。”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吧，赵庭越那边才会对国外读书这种事情抱有偏见。”

周棠询问得仔细，末了，她豁然开朗，眉眼带笑，夸赞道：“还有这回事，纪助理，看来你的功课没少做啊。”

纪江言不善于隐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坦白说：“周棠姐，其实是我之前有过一份新闻助理的工作，撰写采访稿的时候留意过。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不是很清楚。”

周棠：“什么？”

纪江言：“这种设计单很常见，以LINONE目前的资质，为什么要参与这回的伴手礼设计？”

“你们付总监想借展会噱头进一步打开国内市场，让LINONE不止立足时尚界，还能在文旅方面分一杯羹。”

周棠修改好方案，抬起头。

“你住哪儿？”周棠问。

“……”

话题跳跃度跨得纪江言差点跟不上。

周棠：“现在是下班时间，最近一周我都不去公司报道，你和付总监打声招呼，这一周你也不需要再去公司打卡。”

纪江言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认可了。

那一声纪助理。

＊

东玺湾。

是靳谈目前居住的地方。

位于南港东边海域的楼盘，环境得天独厚，房价也是只增不减，再加上周围的国际教育设施完善，这地儿，一度被推到国内宜居地址的热度顶峰。

卧室的墙面有着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隐隐约约的亮中，靳谈伸手摸到床头柜边早已凉掉的白开水。

他坐起来。

脊背骨骼凸出，额角在暗影里稍显锋利，半截嶙峋锁骨滑进黑色衬衫的领口。

要是仔细观察的话。

能清楚地看见那里出了层薄薄的汗。

汗珠细密。

他头发微乱，侧脸冷硬分明，脱下西装后只剩一身疏离淡漠的少年气。

少年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代名词，可靳谈不完全是，他单手撑在膝盖上的动作出卖了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阴郁情绪。

这么多年，没见到也无事发生，一见到，他整颗心脏就又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灌着风的窗子，残败不堪，然后被吹得丝丝发疼。

而埋藏在黑暗里。

痛苦的感觉被无限度地拉长，又放大。

靳谈拉开腿旁的抽屉，白色药片被倒进掌心，就着一大口冰肺的凉水，仰头，药片囫囵咽下去。

他起身走进浴室，再出来时，腰间裹着条白色浴袍，手里攥着毛巾，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发梢上的水珠。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凌晨三点。

屏幕上闪烁着备注“梁敬免”的名字，接听键划过去，话筒开了，紧跟着的就是一声大喊大叫：“你上头条了，今晚那群蹲守的记者拍到了你的照片。”

靳谈没什么多余的态度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烦躁得很，抬手轻捏了下眉心，“用得着半夜三更特意来告诉我吗？这种事你处理起来不是非常得心应手？”

没等他准备挂断。

梁敬免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我去，哥哥，这能相提并论吗？单单一个你，我花点钱能删得干净，可是这次你和黎大小姐一起上的热搜，你自己看看吧，谣言都扩散的五花八门了。”

“删了基本等同于默认。”

聊天对话框内，梁敬免发送完几张照片，又送佛送到西的附加了两条链接。

靳谈直接略过图片，点开下方链接，等待跳转，醒目的词条映入眼帘。

#黎迩音靳谈同框

#黎氏集团好事将近

不用继续往下看了。

靳谈能猜到娱记们会用怎样夸张的渲染语句来描述这段无中生有的感情。

没有任何迟疑，隔着电子设备，他的语气干脆果断，“这么点事，需要我教你？”

话说到一半，梁敬免从听筒里咂摸出这人的不爽与厌烦，似乎还带些怒不可遏，以前出现这种擦着边而过的绯闻时，也没见他有这回大动干戈啊？

毕竟，网络时代嘛，谁都明白信息如过眼云烟般，是不需要过多在意的，很快就会有更加新鲜的事顶上这个位置。

如此反复，层见迭出。

看来他今晚是真的有些奇怪。

不过梁敬免没时间思量背后的真实原因，他原本是想袖手旁观，静观其变来着，现在败兴而归也就算了，还要连夜为他搞定关于这段不实恋情的烂报道。

“好的，靳大少爷。”梁敬免答应下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房间内依旧没开灯。

靳谈站在刚才离开的位置，隔壁浴室里的光线悄悄从角落溜进来。

床前宽敞。

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还挂着几处没擦干的水珠，从臂膀的位置延伸到腰腹。

光明与暗影交际。

肩胛骨至左侧胸的那道疤痕愈加深刻清晰，虽然缝合后的颜色和周围的皮肤并无二致，但看上去，能辨认出是陈年旧伤。

靳谈摸到了桌上的那盒烟。

他随意抽出一根，衔在手中，金属打火机的开盖回音响过，热烫的光照得他凛冽的眉目染上柔意。

滤嘴从修长指尖凑到下颌。

靳谈把烟咬在嘴里，没点燃，他的太阳穴绷得发紧，颈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很长一段时间对尼古丁的气味没那么敏感的人，此刻瘾上来了，有点难耐。

他蹙眉，烦燥地闭了闭眼，想把这种被驱使而自己无法克制的失控感压下去，但眼前画面始终停留在今晚的宴会厅停车场门前。

一条纯黑色的连衣裙，收腰褶皱勾勒出窈窕的身形，丝绸质地的西装外套在磕碰中滑落到肩头，卷发自蝴蝶骨处慵懒地铺散开，细腻瓷白的肌肤隐没在其中。

比起几年前少女的清冷昳丽。

现在的她，更添几分妩媚柔情，就像是这暗夜里翩跹起舞的红玫瑰。

她似乎和旁边的男生举止亲昵，不过距离太远，他没听清楚最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少顷，靳谈睁开眼。

他直接掀开薄被，长腿自然交叠，倚靠在堆起来的两个枕头上，垂着双暗色的眸子，盯着手中正在把玩的打火机。

跳动的火苗冷不丁地舔舐上指尖。

嘶——

回忆戛然而止，思绪重新归笼。

靳谈的唇扯出点弧度，有些自嘲地笑出声，尾音有些磁沉，沙哑喃喃道：“呵，还真是没救了……”

五分钟后。

沿着抛物线轨迹，半米远的垃圾桶里安静地躺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

翌日清早。

自助餐厅靠窗边的位置，周棠坐着，手里捏了把木头柄的黄油刀，正在往盘子里的贝果上抹蓝莓奶酪酱。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她扭头看了眼。

【早上好，周棠姐。】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周棠咬了口切成片的香蕉，嚼完以后点进去回他。

“没有特别的安排，只能等，新越那边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他也背调过LINONE在业界的知名度。”

“嗯……按照商人的一贯调性，他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和即将到手的利益过不去。”

语音信息发送成功。

周棠准备退出来，屏幕上却没呈现出预想中的结果，不清楚是捏着面包边的手指慌忙之间滑到了哪儿，页面的进度条转换，到达了某个浏览器的娱乐版块。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

是一张没那么模糊，但角度刁钻，轻易能断定出是偷拍的照片。

斜对角前后的构图。

看得清男人瘦削的下颌线条，唇角勾了抹笑意，往上，长而卷翘的睫毛，神情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正望向对面坐着的人。

女生。

鹅蛋脸，长相明媚。

周棠心头鼓噪，血液在那一瞬间有了逆流的冲动，握着叉子柄的指尖迅速发凉。

她见过这样的场景。

也见过这样的笑。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曾经见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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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