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湖国道蜿蜒曲折,全线有数十个弯道,由于折角角度苛刻,成为了许多超跑爱好者突破极限的好去处。
刚才一圈结束,终场有人开了香槟庆祝。
靳谈没问到答案。
起身走了。
周棠跟上去,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停车场前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坪,有搭建好的帐篷,其中最大的那个,目测可容纳二三十人。
再往前一点,穿着营地工作服的人员在忙碌地准备着晚餐和烧烤。
孜然辣椒粉的味道喷香扑鼻,架子上放着战斧牛排和小羊排,海鲜区域是生蚝和海螺,还有几只正在玻璃缸里吸氧的龙虾和螃蟹。
靳谈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谭柯然从烤好的肉串中挑了一些放到锡纸盒里,递给他。
周棠站在后面,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因为是跟着靳谈过来的,所以在场好些人打量的目光笔直地落到她身上。
周棠特意避开与他们的视线相交。
耳朵却没办法就此关上。
“靳总带过来的人?是女伴吗?”
“我觉得不是,穿成这样是来讨论工作的吧,又或者是新招的女助理。”
“也对,上周还和黎迩音打得火热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声音极为细微,可惜周棠年龄还行,没到耳背的地步,几句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周棠在心里偷偷反驳。
屁。
她才不是靳谈的助理呢。
她是设计师。
靳谈手里拿着汁水充盈的和牛彩椒串,咬了一口,侧过脸,他的视线沉沉地扫过去。
几人立刻识相地噤声。
甚至还有的拎着椅子换了个地儿。
等三块肉吃完。
靳谈姿态散漫地把竹签往桌面上一丢,没看周棠,但薄唇一开一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问她,“怎么,你还不饿?”
周棠拉了拉肩上背着的包带。
她眨眨眼,心说她是来道歉的。
不是来享受豪华大餐的。
靳谈见她又不说话了,眸光在谭柯然的方向停留一瞬,示意。
谭柯然是个十足的人精,早就看出来了,他笑着解围:“周棠小姐,您请坐,想吃什么,有忌口的吗?我可以给你拿。”
“不用不用……”周棠哪好意思。
还是别这么热情。
她真的有点不习惯。
靳谈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辣椒呛到了,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变得很低,“坐下吃饭,今天的晚饭。”
周棠小声回应:“哦,谢谢。”
刚一落座。
谭柯然照例给她递过来一盒新鲜出炉的食物,满满当当的,肉和菜都有,恨不得把烤炉上的全搬过来。
周棠一下班就被陈韫接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时间吃晚饭。
此刻,她盯着面前均匀撒上椒盐的开背黑虎虾,鼻尖仿佛嗅到了果木炭和黄油的香气,她有点想吃,却在看到旁边干辣的鱿鱼腿时停下了动作。
她不吃鱼。
鱿鱼不行,沾到也不行。
周棠不经意地蹙蹙眉。
她没想好要怎么解决它,就算是放到一个画面里她也接受无能。
靳谈余光瞥过去,抬起手,举止自然地捏过那根串着鱿鱼须的铁签,又动作流畅地咬在了自己嘴里。
签子一撸。
那根讨厌的鱿鱼腿迅速消失在周棠眼前。
他吃掉了。
为什么,难道他看出来了?
“……”
周棠沉默不语,心底某个地方忽然狠狠一揪,睫毛眨动的频率比之前更快。
原来。
这种小习惯他还记得。
*
高二那年的运动会结束。
她和迟芋被梁敬免邀请一起去吃火锅。
靳谈当时也在。
那个时候,周棠刚认识梁敬免,圆桌前,他们互相自我介绍,末尾她看到他耳朵上的银环,夸了一句,“好酷。”
靳谈当时拿着点餐的平板,语气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忌口,还吃什么?”
周棠说:“不吃鱼,鱿鱼也不吃。”
后来菜品清单上一道鱼都没有。
*
想到以前,周棠心跳加速,她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声音鼓噪着她的耳膜。
周棠移开眼,拿起刚刚就看上的黑虎虾,嫩滑的虾肉放进嘴里,胃被美食占据,没心思再想别的,这才觉得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靳谈似乎是吃饱了。
他稍微向后仰着,脖颈线条被拉得很长,眉眼间素日来的距离感淡了不少,这种模样会让人觉得。
他这个人。
其实挺好靠近的。
半晌,周棠也差不多了。
她正抽出手边的湿纸巾擦着嘴角,迎面走过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生。
女生戴着卡其色的棒球帽,睫毛卷翘,嘴上涂了层白桃玫瑰的唇蜜,嫩且纯。
她在靳谈右手边的那个空位置坐下,屈膝的动作把她腰间本身就短的裙摆往上扯了些,一双纤细的长腿匀称勾人。
“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你啦,靳谈,我还以为这种局你从来都不爱参与呢。”女生嗓音清甜,咬字发音像一层糖霜一样软糯,语气里的撒娇意味很明显。
“是嘛?”他随意道。
靳谈闭闭眼,挑着眉梢又睁开,尾调里是刻意吸引的温柔,下一秒,他便嗤了声,放浪形骸道:“你谁啊?我们俩很熟?”
全是问句。
嫌弃和厌烦溢于言表。
“……”
周棠嘴角抽了下。
现在收回“他好靠近”那句还来得及吗。
对面的谭柯然率先没忍住笑出声,女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只能恨恨地睨他一眼,却不敢对靳谈再有什么搭讪的话。
女生面上颜色殆尽。
站起身离开。
谭柯然看到那女生气恼地踢着路边的垃圾箱,踹了两脚后有朋友过来安慰她,应该是叫她别在这里失了体面。
谭柯然收回视线,好心提醒道:“靳哥,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钟家小公主,你光明正大地得罪她,不怕她小心眼背后给你使绊子。”
靳谈:“钟禧昌,百年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学教授,称得上文学界泰斗,她作为孙儿辈,竟然能在国外留学期间弄出一个混血的孩子,钟家的清誉已经快要毁在她手上了。”
那意思是。
他刚没骂她。
就算是给足了钟老爷子的薄面。
谭柯然懂了。
还得是他靳哥。
话说的言简意赅,直接一针见血。
话音刚落。
靳谈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滑开,看到备注,浅浅考虑了下,最终点到外放扩音,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紧接着男人劈头盖脸的吵嚷声传过来。
“靳谈,你他妈的,你求别人帮周棠的忙,你怎么不自己还,你把我的行程卖给温烟是几个意思?”
“枉我上次还鞍前马后地给你降热搜,你就活该被黎迩音捆绑着当靶子使!”
“靳谈,你有心吗?我问你!”
“别他妈装哑巴,你有心吗?靳谈,朋友没得做了,我要和你绝交!”
周棠听到话里提到自己的名字,目光顿时看过去,屏幕上“梁敬免”三个字落在她眼底,她甚至在脑海里描摹出了他的表情。
他还是老样子,很拽,骂人也痞。
但在靳谈面前就没占到过上风。
她也听到了温烟,前后逻辑关系闭合,更加确信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澄清是因为靳谈找了温烟帮忙,然后……
好像是梁敬免和温烟。
貌似,关系匪浅。
靳谈等他发泄完情绪,抬手挠了挠耳朵,嗓音十分干净清晰。
他不生气,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着:“阿免,你能别这么幼稚吗?这一年要和我绝交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怎么,你是娇娇的女生,要我哄啊?”
“我就让你帮个忙,不行么?”
靳谈说的理所当然。
梁敬免被他巧舌如簧的能力折服,气得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没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行,但下次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你又没事先告诉我你们俩没关系了。”靳谈狡辩。
梁敬免:“那我现在通知你,行了吧。”
靳谈:“嗯,可以。”
梁敬免听他答应了就准备挂断电话,靳谈又说:“那个,我爸有位战友的孩子在南港,让我抽时间帮忙照看一下,你也知道,我最近没什么空。”
“我不去!就这样!”梁敬免呛他。
“你真不去?”靳谈舔舔唇,自知理亏便再问他一遍。
梁敬免杠上了,“就不去,你想怎么着,你要是敢威胁我,我就把医院的录音发给周棠,反正不是我丢脸,我看谁能赢。”
靳谈开始用咳嗽掩饰尴尬,指腹还没碰到红色挂断键,那边谭柯然出面喊了句:“阿免,我们在对白山露营。”
“还有谁?”梁敬免一头雾水。
“还有……”谭柯然快速看一眼,故意拖了一下,“还有你说的……周棠。”
刚说完,梁敬免“啪”地挂掉电话,与此同时,谭柯然手机进来了好几条短信,他脸色不慌不忙,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坐等后续。
Moio:【他早栽了,六年。】
小心超人喔:【目前看不出暧昧,但挺特别的,这点我还是能知道。】
Moio:【等你回来再说,我现在要去游戏厅找温烟。】
小心超人喔:【…………】
自己是没栽吗。
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谭柯然抱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周棠多多少少有点儿坐立难安,夕阳缓慢地落下去,她看到靳谈半边的脸掩在阴影里。
这个角度,光晕把他的鼻梁照得高挺,眼神深邃,脸庞棱角利落,气质矜贵。
仿佛连落日与晚风也对他情有独钟。
周棠瞧得认真,不知不觉中和靳谈上移的视线撞在一起,没来得及躲避。
“怎么弄的?”靳谈问。
周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的掌心,是那个耳钩划出来的红痕,昨晚洗完澡晾干后没什么痛感她也就没管。
但她刚才太紧张。
现在划痕被汗水浸湿。
边缘破开的皮肉显得狰狞。
“那个耳坠。”她停顿,“昨晚的事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说完,被谭柯然起身逃走的脚步声打断,他无所谓地笑笑,眼睛弯弯的,“你们先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棠。”靳谈忽然叫她的全名。
周棠:“嗯?”
靳谈垂下眸子。
一时分辨不清他说这句话的意图。
他目光柔柔地笼罩到她身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除了会说对不起,会说谢谢,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吗?”
“……”
周棠一怔。
啊?他们还能说什么?工作?
靳谈不聊这些了。
他抬脚往后面的其中一个帐篷里走,出声,“跟过来,处理伤口。”
靳谈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等到达的时候。
陈韫手里拿着医药箱,站在了帐篷门前。
周棠不好拒绝,只见靳谈熟练地拆开棉签的塑料包装,又在底下排列整齐的罐罐中找到一瓶未开封的碘伏液递给她。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周棠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
周棠拿着蘸好碘伏的棉签,擦着掌心渗出来的组织液,一点点疼,可接受的范围内。
清理干净后。
靳谈又递给她一片透明的创可贴。
伤口处理完,医药箱全部收拾好。
靳谈说:“那边走走。”
周棠:“哦,好。”
两个人走在河岸边,水流哗啦。
周棠站在靳谈的左手边,肩膀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她停下脚步,说:“新越和温小姐的事情多谢你帮忙,但是LINONE那个员工,我自己可以解决。”
靳谈:“我知道。”
周棠:“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靳谈:“你一定要知道是哪种理由吗?”
周棠:“靳总,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应该回到乙方与甲方投资人之间的关系。”
靳谈主动靠近一步,注视着周棠妆容精致的脸,他淡笑着反问:“难道不是吗?替你解决那些问题,你只需要关心商务伴手礼的工作,V.a.l的资金也不是用来打水漂的。”
“那你发的信息呢?”周棠又问。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夜色降临,营地挑高的灯泡随风摇曳,靳谈望进她盛满细碎光芒的眼睛里,迅速回答。
说完,靳谈转身要走。
却在几步远的地方霎时间站住。
岸边鲜少有人来,黑夜成为了最好的遮掩角色,斜对岸的帐篷没来得及拉上,四条腿交缠在一起。
其中白花花的那两条是女人的。
又细又直。
周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靳谈抬脚走了,她跟上去,一件衣服兜头罩了下来。
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很干净,有阳光晒过的,泛着暖意的味道。
周棠疑惑着,想要扯开面前的卫衣,手刚一动,她整个人被他揽在臂弯里,肩背圈住她,距离靠得极近。
黑色卫衣里。
周棠的脸变得通红,她双手推搡在他胸前,轻咬着唇,情急之下喊了他的名字,“靳谈,你别这样。”
“我哪样?”靳谈眉眼带些笑容,他耍无赖,“现在怎么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不是你喊靳总的时候了?”
河岸边太安静了,有他们俩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两道明显的男女交流声与男女贴在一起的水液声。
“依涵,靳谈他有什么好,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他那样的人迟早树敌无数。”
男人挺着胯动作,继续哄骗道:“可我不一样啊,你和我在一起,钟家的所有我都会帮你牢牢把握住的。”
钟依涵赤着身子,躺在帐篷里的软垫上,她举着一双腿,箍住他的后腰,把两团软绵绵往他嘴边送,齿间溢出难以抑制的细音,“浩哥,再重一点,啊……”
江浩得到鼓励,卖力地继续动作,汗水滴落而下,砸到她锁骨侧面被咬出来的印记,红紫的一大片。
最后关头,江浩用自以为带着荷尔蒙性感的嗓音,一声声地喊着:“依涵,依涵,今夜你是我的了……”
周棠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对面的喘息声渐渐消失,她才故作镇定地拿掉挡在脸上的,他的衣服。
黑暗里,靳谈的眸子乌黑深沉,捕捉不到半点奇怪的表情,反倒是周棠的脸越来越烫,乱掉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安静了好一会儿。
靳谈后退几步,松开了揽着她胳膊的手,身体转过去,“走吧,送你回去。”
周棠:“好,谢谢。”
*
回市区的路上。
周棠心里一阵阵悸动,夹杂着各种情绪,索性偏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缓解。
陈韫在前面驾驶座,靳谈坐在她旁边,车子朝市区的方向开,陈韫看了眼后视镜,问,“周小姐,您住在哪里?”
“我……”周棠想说可以在这儿停,她去坐地铁就行,但想了一下,还是改口道:“葭安区相思路25弄。”
陈韫点点头,“好的。”
好一会儿。
Bentley停在巷子口。
陈韫帮她打开车门,周棠说了声谢谢后转身走了,刚踩到第二个台阶,她转身回来,发现手里还拿着他那件脱下来的卫衣。
靳谈身上还剩一件白色短袖,衬得他眼神没有那么凉薄,他没接,先是问她:“周棠,我给你发的那些照片你看了吗?”
“看……看了。”她说。
周棠也不知道怎么就回答了。
“嗯,那我第二天发的那张照片是什么内容啊?”靳谈敛眸,翘起腿,漫不经心地等着她描述。
“……”周棠慢半拍,“啊?”
靳谈:“衣服可以给我了。”
周棠:“哦哦。”
周棠递过去,靳谈抬手接住,路灯微微的亮光里,她好像看到了他右手的手臂内侧有一块黑灰色的痕迹。
范围不大,很容易被忽略。
像是刺青。
很久以前的刺青。
他什么时候文身了吗?
周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