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 第10章 里外

时间离正午还有十几分钟。

周棠已经忙完。

从别墅大门走出来。

客户确实是位上了年纪的奶奶。

对于组内设计师接待个人客户，LINONE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强调特殊的硬性规定，向上报备，流程走完，便可以获得批准执行。

例如。

设计组长可以设计具有纪念意义的首饰产品，或者根据对方需求，对现有玛瑙玉石进行实物样图构建等等。

王可菱是珠宝设计专业出身，这种类型的工作在她那小菜一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可以赚上一笔不菲的收入。

十二点十分。

周棠盯着手机。

打车软件依旧没有接单的动静。

她忽然就想起，锦园别墅的地理位置优越，这半边基本上是高档住宅区。

普通车辆大部分不会往这边行驶，距离远，回去的路上要碰运气载客，鲜少有司机愿意拉这种费油且价格便宜的单。

既然是这样。

那么。

靳谈家住在这里。

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不知不觉到晌午了，空气里闷热满盈。

周棠往树荫底下避了避，叶片罅隙里透出形态各异的光影，洒在地面上随风荡漾着，吹拂过的盎然绿意让闷燥有一瞬浸染。

凉快了一点儿。

现在是午饭时间。

如果给纪江言发消息让他过来接她，那等他到这里，也得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而且，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周棠短暂思考了几秒，觉得她不宜打扰他午休。

她有个习惯。

决定的事情轻易不更改。

周棠沿着柏油马路，一直往前走，想着途中或许能碰碰运气，遇上刚好要回去的车，那样她就能搭乘。

走了一小段距离，她顿住脚步。

一辆通体银灰色的Aston Martin停在道路右侧，静悄悄的，但实在打眼。

靳谈的车。

她认出来是中午进门前见过的那辆。

男人肩宽腿长，一身正装，懒懒散散地倚靠在车门旁，侧着线条流畅的那张脸，沉着双漆黑明耀的眸。

阳光暖融融的，落在他前额微微凌乱的发丝上，一半调皮地照着他高挺的鼻梁，另一半勾勒出他略带弧度的薄唇。

午后细碎的光芒里。

他长身而立，发梢微扬。

这场景，仿佛是有风同他在接吻。

周棠默默地注视着他。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的气场强烈到，即使是再昂贵绅士的豪车，也并不会任由它喧宾夺主。

众多甲乙丙丁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再攫住的，只会是立于中心的人。

靳谈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他就像是四季静谧环境中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周遭铺陈着虚影朦胧。

周棠清楚，靳谈只是外表看起来冷然沉寂，但实际上——

他内里藏着无尽又热烈的夏天。

夏季时而灼热滚烫。

时而清爽温和。

但她也明白。

谁都没办法再回到过去的那个夏天了。

她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思绪飘到这儿，周棠晦涩拧巴的心不受控制地、小小地震颤了一下，她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极力压住胃里泛起来的难受。

她觉得，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两次。

都挺狼狈的。

须臾，周棠回神，若无其事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却在即将走过的同时，她的手腕突然被收拢的力道彻底掣住。

她微微偏头，仰着脑袋。

这个姿势，周棠露出了一小截白皙脖颈，瞳孔撞进靳谈不偏不倚的视线中，他纯色衬衫里劲瘦的锁骨清晰可见。

紧接着。

她不自然地移开眼。

离得太近了，她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雪松气息沉稳内敛，糅杂着淡淡皂感，尾调只剩旖旎与缱绻。

最终，周棠忍不住先出声，她挣了挣胳膊，没抽出来，稳着语气，“上午的事情，我可以说谢谢，靳总，请问你能松开了吗？”

靳谈垂着眼皮，用一种不太明白的神情凝着她，掌心握住的力道没缓，指腹仍然摩挲在她手腕肌肤上，边缘已经开始变红，两人接触的地方渗出黏腻濡湿的汗。

“呵，有点礼貌，但……你这礼貌是不是太迟了？”靳谈骤然放开她的手。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纤长的眼睫，轻轻扯着唇角，吐出意味不明的两个字。

“周棠。”

是周棠。

不是上次疏离的周小姐。

几秒钟后，周棠反应过来，他这行为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皱眉，沉默，抬脚想要扭头离开。

靳谈瞧着她挺拔到僵硬绷直的脊背，微敛下眼眸，有什么莫名的东西肆虐般碾过他的心脏，有些疼，但还能忍。

起码可以用来证明他现在还活着。

她倔强的方式还是没变。

靳谈俯下身，修长骨节扶着车顶，半张脸从没关严实的玻璃窗里探进去，腰腹磕在窗棂，指腹戳了两下喇叭。

哔——哔——

响音弥散，靳谈的唇线逐渐平直，他卷着舌头顶了顶腮边，语气玩味。

“喂，这条路不会有出租车，你确定要这么一直走下去，靠你那双腿？”

闻言，周棠果然停了。

但她没转身看他，随即要跟他赌气似的，脚步生风，频率越走越快。

她当然知道没车。

然后呢？

要么在门口傻傻站着，要么……

总不能是他闲来无事借她搭个顺风车。

周棠狐疑地想着。

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

“上车，顺路，我回市区。”

飘飘然的一句话。

包含的信息却有点多。

周棠慌乱中差点被这几个字噎住，顿了顿，拿捏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靳先生，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我…不是，是你……”

她想说的是那条还在热搜上挂着的词条，要是因为搭个车被拍，她全身上下，长满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他可是要订婚的人了，这样做是不太好，周棠终于找到理由拒绝，“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回。”

靳谈没什么耐心，不咸不淡地说：“鞋走烂，这儿也没车，过不过来？”

周棠是准备好用对待普通朋友的态度，做到面对他时可以淡然处之，但不代表她愿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僵持着。

他语气里暗示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需要纠结，周棠点点头。

她走过去，伸手拉开车门，出于礼节教养，坐副驾，单纯是为了不把他当成司机。

谁承想，她刚弯腰坐进去。

“砰”地一声。

靳谈直接挡在她面前，推上车门。

“怎么了？”

她抬头，茫然地问他。

鼻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西装外套，清冽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肺腑。

忽而心发麻，腿发软。

靳谈打开后座车门。

他的语气很轻，“坐后面。”

明明没有特别不和谐的音调。

周棠反倒听出些话外之意。

副驾。

不能坐。

大概是那位黎小姐的专属座位吧。

这回是她没有边界感了。

周棠低着头，默默坐下，刻意忽略掉眼眶里蔓延开来的异样情绪。

可能是发生了副驾的插曲，回去的路上，他们俩都没再开口说过任何话。

下午一点半。

惹眼的豪车抵达商厦露天的停车场，周棠全程假寐，客套地说：“今天谢谢你。”

“怎么谢？”他幽幽来了句。

靳谈看出她明里暗里拉开的距离，目光变得冷淡，轻佻地扬了扬眉。

“啊？”

“……”

周棠忽然无言以对。

这种客套话不是成年人社交默认的吗？

谁会真的问别人说怎么谢？

靳谈隐在车里的轮廓利落深邃，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喉结微微滚动，干净清澈的嗓音又一次响起。

“既然你不知道，那等我想好了，再联系你兑现，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喜欢无足轻重的那两个字。”

说完，他便将车窗关闭。

暗色的贴膜隔绝着他与她的世界。

周棠还没吃午饭，见他没有再开口的兴致，敷衍般地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靳谈的车许久未开走，他直直地望着周棠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是修身短款上衣，腿上的流苏鱼尾裙掐出她盈盈可握的腰线。

他眸色沉郁，却也掩盖不住翻涌起伏的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在他耳际。

周棠的背影愈来愈远，直到衣角也消失，靳谈依旧那么坐着。

不多时，旁边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游离，是梁敬免的，他滑动通话键接起。

“晚点，酒吧聚聚，他们几个攒了局，说是好久没一块玩儿了。”听筒里传来梁敬免一贯洒脱的声线，一字一句，尽是游戏人间的快意不羁。

靳谈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去，没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请假。”梁敬免仔细辨别着，那头没说话，他乘胜追击道：“我还知道周棠回国了……”

“地址发我，还有，遵医嘱我不喝酒。”靳谈拎得清，梁敬免邀他去的酒局必然是要让他扮演某个角色。

他狐假虎威也不是第一次了。

＊

LINONE办公楼层。

午休后的上班时间，周棠在餐厅吃完饭，端着杯子接热水，她察觉到了明显诡异的氛围，刚要踏入办公室，一些别的部门同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她。

太明目张胆了。

她想装作没看见也不太行。

谣言四起。

终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传到她的耳朵里。

起因是，不知道哪位与她打过照面的路人同事，坐在楼下咖啡厅，正巧瞥见她从那辆压根低调不起来的车后座走下来。

南港市能有几辆同品牌同系列的四门阿斯顿马丁，排除有钱有闲，但年龄稍大，以至于早就没雅兴开车炫技的长者。

很快，各方面讨论完毕。

他们锁定了大名还明晃晃地躺在热搜的那位人物，V.a.l资本的靳总。

靳谈。

同事们私底下拉的吃瓜群里吵得沸反盈天，拢共可分为三大类。

站队的和诋毁派居多，少数秉持中庸原则的人说的话也无足轻重，从而被一条条八卦信息刷到顶部，很难再看得见。

要不是纪江言用小号进的群，给她实时发送聊天截图，她竟然都不知道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么些牛鬼蛇神。

周棠觉得还是挺好笑的，不是他们对她的无端猜测好笑，而是同情纪江言，他才刚毕业几个月就要经历这些。

真是受苦了。

消息列表里纪江言弱弱地询问：“周棠姐，你要不要澄清一下？毕竟，靳总他真的只是送你回来。”

周棠：“不需要。”

她认为时间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的，何况，她也没有凡事向别人解释的道理，别人的嘴也不长在她身上。

纪江言得到答案。

周棠姐考虑得没错，怎么解释，不愿意相信的人永远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再者，即使过程娓娓道来，新的疑团也将接踵而至。

靳谈：坐后面。

周棠：懂了，副驾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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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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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