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湫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一直在往前走。她最后进了一家商场,下了负一层。
超市里人太多了,大概是因为在搞促销,空调的温度也开得很高。
何湫觉得,每个人的皮肤上都冒着细密的汗和热气,通红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的的胳膊和腿互相磨蹭,还围在一处,热气蒸腾,张口或喘气间,就掠夺了空气。
于是,何湫费力地退出来,走出商场的大门。
外头在下雨,雨点打在大门的把手上,摸上去就是一片潮湿,商场里头还是吵吵嚷嚷的。何湫把手机拿出来,想打车回去。
她点进打车的小程序,却又停住了:页面上显示的等待人数之多实在是让人却步。何湫退出了页面,闷闷地叹了口气。雨还在下着,甚至越下越大了,但何湫心里头的燥热却依然没散。
手机里有几条消息,有于昕问她要一件内搭衬衫的链接,赵峥发了几份稿子给她让她审核一下,她都一一回复了。
剩下的消息就都是丁堰发来的了。
【你那边几点结束?我镇上的事儿弄完了,可以顺道来接你。】
【?】
【丁堰拍了拍你然后说“叩见陛下~”】
【何湫,接电话。】
后面十多条消息都在重复让她接电话。何湫在简短的字句之间也能感受到他越来越急迫的心情。
她退出微信页面,才看到手机里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丁堰打来的。
何湫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但最终还是怕丁堰担心,给他回了个电话过去。
“喂?何湫。”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丁堰在那头唤她,呼吸声有点粗重,“怎么了,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何湫只哼哼了两声,没搭腔。
“你现在在哪儿?”丁堰等了一会儿,才又问她,“外面下雨了,我去接你?”
“嗯…”何湫想了下,“别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行,”丁堰的声音不太听得出情绪,但他说话的语速稍微缓了点,“要去哪儿跟我说一声,想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还没想好去哪儿呢…”何湫盯着商场外的雨幕,喃喃道,“要是太晚了你就先睡吧,别管我。”
“你不回来我也睡不着,”丁堰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再晚都记得给我发消息,我不关机。”
何湫皱皱鼻子,觉得喉咙紧得慌,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行…行,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挂了电话,何湫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又消散。
她忽然想起那天下午,两个人在浴室亲密过后,丁堰靠在床头抽烟。
他光着上半身,身子往床的另一边倾斜。何湫那时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偏过去的视线能看到他**的肩和腾起的白色烟雾。
丁堰知道她回家了,也大概猜到了她莫名情绪的原因,但他从始至终都没多问。
何湫很庆幸他没再多问了。
雨下了很久,何湫看见旁边有一家星巴克,便进去点了一杯热的红茶拿铁坐下。
她特意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室内的空调把玻璃烘得有些暖和,玻璃上结了些白蒙蒙的雾。
何湫伸手去擦,然后把脸靠在玻璃窗上,去看窗外的夜幕。
其实比起愤怒,何湫心中还是疲惫居多。
甚至于,在她漠然地说出一句“随你吧,你都对。”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惶恐。
在那个瞬间,她说出的是何先宏最常对赵蓉说的话:“随你吧”、“你都对”…
真是有样学样。
何湫不得不感慨基因的强大。
所以赵蓉没说错,她真的很自私,她和何先宏一样,和何家人一样,都自私。
水珠顺着玻璃滴下来,把夜幕染得斑驳而陆离。
妈的,真是一团糟。
何湫费力地去回想,赵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她记不清了,也无权怪责。最该被责怪的人已经逃离出了这个家庭,留下一团解不完的结。
何湫喝完那一杯拿铁就离开了。
她没有让丁堰来接,也没有回家。她在商场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两百块。
怕丁堰担心,何湫给他去了条消息:【我今晚不回来,在外面住。】
想了想,又把酒店名和房间号发给了他。
何湫出商场的时候淋了雨,进了房间才觉得身上腻得慌,就去洗了个澡。
衣服都没法再穿了,何湫把衣服简单洗了洗晾好,自己身上则裹了条临时在楼底下商店买的浴巾。空调还没有热起来,何湫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去看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一解锁,里面又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丁堰。
何湫连忙回了过去,电话接通,里头却没有声音。
她正疑惑,房门口传来两声短促有力的敲门声。
“开门。”丁堰在电话里头说。
何湫的心跳落了一拍,她跑去开门,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木地板被她踩出咚咚的闷响。
但手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何湫又停住了。
她已经一整天没见过丁堰了。
触碰门把的手倏地松开,又揉捏了几下,手里都出了汗,何湫才下定决心开门。
门打开,丁堰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几个袋子。
何湫从下往上地细细看他:运动鞋,一条黑色的卫裤,上半身穿了件灰色的卫衣,是丁堰在家常穿的那一件,外头是加厚的棒球服。
应该是来得很急。
再往上,大冬天的,丁堰也是一头的汗,脸和脖子都有点红,神情有点凶,看到她的装束,又一下愣住。
丁堰没想到何湫这个样子就来开门,连忙把人往屋里头推,回头把房门关上:“不是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开门了?”
何湫被他推着还在回头,“不是你叫我开门的吗?”
丁堰一哽,没再说话。
进了房间,丁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何湫,“呐。”
何湫接过来,“给我带的啊?”
“不然呢?都是你的换洗衣物…”丁堰去卫生间把吹风机取出来,语气里都是讥讽,“我要是不来,你今天晚上光着屁股睡觉啊?”
何湫听出他暗讽的意思,索性闭上嘴不说话。
她安静了,丁堰反倒不痛快了:“怎么哑巴了?”
何湫冲他笑笑,声音很低:“谢谢啊,堰哥…”
丁堰本以为这人会跟他顶上,吵架的下一句都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但见她真细声细气地道谢,心中又觉很不得劲。
他把吹风机插头插好,看一眼何湫,拍拍自己身旁的床:“过来。”
何湫还是裹着那条浴巾,丁堰俯视的角度下,能轻易看见她胸前的起伏。
真够心大的,丁堰在心里头骂。
他把外套披她肩上,何湫还浑然未觉:“干啥呀?”
“走光了…”丁堰把衣服给她拢紧,“穿成这样不冷啊你。”
吹风机轰隆隆地响起来,丁堰慢慢地给她理着头发。
丁堰不是第一次帮她吹头发了,刚开始的时候不熟练,总是会扯着何湫的头发,后来吹得多了,也就慢慢熟悉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
何湫的头发不少,发尾有些自然卷,容易打结,丁堰就慢慢地给她理顺。
卫生间的灯没有关,照出一片昏黄的暖意。
何湫皱了下鼻子,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
何湫一直背对着丁堰,因此丁堰是在看到何湫的肩膀微微颤抖的时候才感觉到不对的。
他摸了摸何湫的发尾,感觉只有一点潮意了,便把吹风机关掉放在一旁。
他握着何湫的肩把人转了个个,把她被吹得炸毛的头发拨开,便看见这人哭得通红的一张脸。
丁堰无奈地叹口气,“怎么吹个头发的功夫就哭了呢…”
他抹了抹何湫脸上的眼泪,把人揽进怀里,沉默而用力。
何湫揪着丁堰的衣服,直哭得喘不过来。
等何湫稍微缓过来些,把头从丁堰的肩上抬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丁堰有些戏谑的声音响起:“这回是二十七分钟。”
“啥二十七分钟?”何湫哭得脑袋发晕,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从我发现你哭开始,你哭了二十七分钟。”丁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去扯了纸巾来给她擦脸,“挺能耐的,哭这么久…”
丁堰肩宽,衣服大,何湫骨架又小,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那件棒球服就又掉下来了。
丁堰“啧”了声,“要不你还是去把衣服换上?你这个样子在我面前晃,我很难不起一些下流心思。放在嘴边的肉,吃又吃不得,难受的还是我。”
何湫扑到丁堰的身上,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为什么吃不得?”刚刚大哭一场,连声音都是翁的,让丁堰莫名想到了懒羊羊,有些乐,使了些劲儿才没笑出来。
“你说呢?”丁堰用手背轻轻拍了下何湫的脸颊,还有点发烫,“你都哭成这样了我还满脑子下流东西,没这种道理啊…”
何湫闭着眼睛去跟他脸贴脸,丁堰就往她脖子吹气,何湫痒得不行,直往他怀里躲。
这么一闹腾,何湫身上本来就系得不太结实的浴巾就落下来。
何湫慌得去扯被子遮掩,再转头一看,丁堰脸上挂着点促狭的笑,一眼也不错地盯着他。
“干嘛呢干嘛呢!”何湫虚张声势地咋呼。
丁堰笑了声,没搭话,起身去拿何湫的衣服。
“你自己去厕所穿还是我给你穿?”话是这么说,丁堰还是把衣服递给了何湫。
何湫一把把衣服扯过来,狼狈地跑进卫生间把衣服换好。
“饿了吗?”何湫换好衣服出来,丁堰问她。
她揉了揉肚子,“有点…”
“出去吃还是给你点外卖?”
“点外卖吧,洗完头洗完澡就不想出门了。”
丁堰给她点了份炸土豆,又怕她不消化,给她点了个水果拼盘。
何湫每份都只吃了一半就饱了,剩下的一齐推到丁堰面前,“我吃不下了。”
丁堰也就接过来三两下解决完,又顺手把垃圾收拾了。
“睡吧。”洗漱完上床,丁堰把人拖进自己的怀里,手放在何湫的肚皮上,“有什么都好好睡一觉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