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公主的生辰在五月二十五,虽说还有一月有余,宫里上下忙得墨突不黔,里里外外透露着喜气。断头台上沈氏一族的血迹尚未冲刷个干净,不过人们早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若说哪里还有惨案的余温,公主府一时热闹起来,应接不暇登门拜访的官员们像是穿成串似的排了老远的队。梁司砚“炮仗公主”的名号名不虚传,皮笑肉不笑地往那一坐,便吓得官员们冷汗涟涟,连人带礼好走不送。
林榷也躲不来清闲,上一秒还在公主府笑着看梁司砚变脸,下一秒就被太常寺请走了。
大司乐荀礼在组织太常寺众人为公主寿宴谱曲,回想起乐师晋选当日林榷一曲惊艳四座,顿时想到了他。
林榷很是乐意,梁司砚素来疼爱妹妹他是知晓的,他拿着太常寺写好的笺纸,荀礼在一旁说道,“请林乐师前来,一则是有拿不准的曲调想与你商讨一二,二则不知可否劳烦公子在公主寿辰演奏一支晋选日弹奏的曲子,不光是老夫,太常寺诸公也甚是想念啊。”
“我替他同意了。”
门口传来爽朗的女声,梁司砚不请自来。她推脱让小莱去敷衍家门口那群老家伙,林榷前脚上的马车,她后脚就跟了出来,正赶上好时候。
“下官参见将军殿下。”
“小砚砚!”程舟耳朵上夹着一支毛笔,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从屋里冲了出来,“能在这碰到你真是实属罕见。”他转过头瞟到揣手的林榷翻了个白眼,语气瞬间蔫了,“难怪呢,你又是为这小瞎子来的吧?是我自讨没趣咯!”
梁司砚走上前去,林榷极其自觉地踱步到她的身后,“你呢,你怎么来了?”
“像我这种纨绔子弟闲来听个曲很奇怪吗?”程舟一甩脑袋挑挑眉,折扇在胸前一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们这次当是想到一处了,小清清久居深宫,我是来替她寻点乐子的。对了,你们刚在说什么?”
荀礼面对两尊大佛,满脸堆笑,“殿下在说让林乐师在公主寿辰弹奏一曲。”
林榷暗自嘀咕,我可没同意……
“百闻不如一见,你快来为本世子弹来听听。”
梁司砚随手摸出一文钱塞到林榷腰间,自打林榷住在府上,她便养成了随身挂着钱袋子的习惯。
她小声在林榷耳边低语,“你莫不是在怨本殿刚才擅作主张?”
“在下不敢。”林榷规规矩矩地小声说。
“你们在那说什么呢!”程舟非要凑过来听上一耳朵,被梁司砚一只手推走了。
林榷将古琴取下,像安抚孩子一般轻抚琴身,玉指舞清弦,琴音绕梁间,似梦似幻,心驰神往。情到深处,梁司砚情不自禁地拿出竹箫一同合奏,如风过竹林,似鱼跃溪涧,成喧啾百鸟,败弹指萧瑟。
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青年男子拉着一女子,两人嬉笑着在花田中奔跑,在林海里相拥,可惜不知何故,最终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女子看着窗台的烛灯,回忆往昔种种;男子望着一轮明月,心头涌现过去的景象。江水依旧滚滚东流,早已物是人非。
曲毕,四目相对。梁司砚心中有种莫名的感伤,她看向林榷,这人罕见的没有挂着那副假惺惺的笑脸,只觉得有些落寞。
“殿下,待到公主寿辰,您务必与林乐师同奏此曲。此曲玄妙,唯你二人能领悟其中情感。刚才一曲甚至胜过林乐师之前普选之时啊!”荀礼满心满眼是对两人才华的钦佩与赞赏,“到那时,可只奏前一个乐段,后面太过悲凉,寿宴上出现多有不妥。”
再看程舟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个林榷果真不凡,他由衷地鼓掌,“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湘谣。”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林榷当即在心里怪罪自己嘴皮子吐露太快,这下又免不了梁司砚一顿逼问。那倒也没什么,林榷搓磨着琴弦,他以为梁司砚只会带兵打仗,虽是女儿身,却没有半分女孩子气,没想到今日一曲也有柔情的一面。
“有这首湘谣,小清清可有的期待了!”程舟用扇子给自己玉树临风的脸扇扇风以平复心情,似乎想起了什么,“小砚砚,我今日还想去找你呢,华楼新出的评书《垂髫大战野猪精》听说非常震撼,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林榷:……?他没听错吧,这是什么奇葩的评书名,一听就没什么看头……
“走!这个话本居然出了评书,看来这评书人应与我是知音啊!”梁司砚两眼放光,一扫刚才的感伤,整个人精神焕发。
林榷若是摘下白绢,梁司砚一定能看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细细回想起来,之前在军帐和书房都看到梁司砚的书简中夹杂着翻得卷边的话本,但他还是难以相信梁司砚的品味已经差到如此地步。
梁司砚一心扑在评书上,和林榷说道:“你若是还有事未竟,留在此便可。待我听完评书,接你回家。”
回家?真是个生疏的词。
“在下也好奇究竟是什么评书能让殿下这般牵挂,大司乐可否……”
荀礼不敢得罪梁司砚,赶紧答应,“好说好说,林乐师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程舟眼见着和梁司砚独处的机会即将破灭,双手放在林榷的肩头,把他定在远处,“小瞎子,你就好生在这呆着吧,寿宴出了事你可担不起。”
“既然想来,那便跟着罢,莫要耽误时间。”梁司砚把程舟清理走,将林榷的手搭在自己的袖子边上,“抓着我的袖子,别跟丢了。”
“有劳殿下。”
程舟气得撇撇嘴,站在梁司砚身旁,佯装不经意的把林榷往后面挤。
“殿下,世子殿下似乎在挤我。”林榷老老实实地说。
程舟挤得变本加厉,阴阳怪气地说,“小瞎子,你哪只眼睛看着本世子挤你了。小砚砚,我跟你讲,这个说评书的在整个云都颇有名气,他的口技,学起野猪精的叫声,就跟真的来了头大猪一样……”
林榷: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
梁司砚听得津津有味,迎面路上伙计赶着八辆马车,车车拉着硝石。林榷察觉的下一秒梁司砚已经将他们拦下。
“你们怎么拉这么多硝石,干什么用的?”
几人解释说制作炮竹和制冰需要。梁司砚自然不信,看他们穿着打扮虽是寻常商人,腰间却带着隼邬人特有的飞鹰令牌。
梁司砚依旧放他们离开了,派人暗中尾随,看评书的兴致全无,脑子里尽是担心,平和公主的生辰之前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最好。
林榷也无心和程舟再闹,想来隼邬那边怕是又有什么新动作,他还没收到邬鹤亭的消息,心里隐隐不安。
“一个两个都皱着眉头做甚,小砚砚莫想这么多了,倒显得我当真像个不谙世事的纨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