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雨季 第3章 你曾陪我走过这段路

周末在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等车，来来回回踱步的时候，我望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冬阳？你也在这儿等车吗？坐几路？”

韩向晚手里拿着一个雪糕，书包带子调得松松垮垮，似乎随时要从肩膀上掉下去，搞得他时不时就要往上颠一下。

“806路，你呢？”

“俺也是啊！真好，咱俩以后能一起回家了，”韩向晚朝我笑了笑，眉毛弯弯的朝下，好像两瓣月牙，“你家在哪儿？”

“在镇上往北的村子里，下了公交还要倒车的。”

“哦哦，那比我远得多，我家就在加油站那一块儿，半路就下车了，”韩向晚抬头思忖着，又缓过神儿来问我：“对了，你吃雪糕不？”

我摇了摇头。和不太熟悉的人吃同一根雪糕，多少有些不礼貌，即使他主动让我吃。所以即使有些口干舌燥，我还是说：“算了，你自己吃吧。”

“怎么了，吃吧么。张嘴，咬一口。”

韩向晚不依不饶，硬是看着我吃了一口才放心。公交来了，我们上了车，挑了后排两个座位坐了下来。韩向晚从书包里拿出耳机，在手机上以后，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你还带了手机啊？”

“什么呀，就个老年机，”韩向晚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自己的智能手机，我爸说什么也不让带，怕影响学习。这个手机要不是为了方便联系，估计都不会有。还说什么让我到了学校交给老师，周末回家再要回来——我可交吧！麻烦死我。管它呢，起码还能听听歌，总比没有强。”

回家的路上，要在城里徘徊很久。充满烟火气的叫卖声中，我们汇入河水一般的车流，走走停停，像是一片树叶在迂回弯折的沟渠里游荡。然而出城以后，视野却一下子开阔了：两边是望不到尽头的田地，前方是平坦无阻的大道。方才在闹市区听不清楚的音乐，此刻也从耳机里舒缓地流淌出来。

“那天——”韩向晚开口道，“你和狄笛吵起来，真是把我和陆禹都吓了一跳。我以为你是那种很平和的脾气，哈哈哈，没想到居然性子也这么烈。不过说到底是狄笛先起的头。”

我笑笑说：“其实平常也还好，只是那天他一直撩拨我，我警告他，他又不听，最后把我逼急了。不触犯我原则的，一般我也不怎么生气。”

韩向晚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我却突然想起来那天和陆禹的一番交谈，于是问：“向晚，陆禹这个人一概都很自来熟吗？”

“不是吧……恰恰相反，我感觉他不怎么主动和人说话——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那天他来找我，一齐说了好多有的没的。”

“他说啥了？”

“他——”我愣了一下，在犹豫哪些是不能对韩向晚说的，想了想，陆禹出逃的计划最后还是要靠韩向晚行方便，应该不用顾忌什么。“他连要让你帮他瞒住老师，出去上网的事情都和我说了。”

“啥？”韩向晚摘掉了耳机，一脸震惊地问我，“不是，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有些懵了。难不成陆禹还没有和韩向晚商量，就把整个计划先告诉我了？自来熟也不是这么个熟法呀！韩向晚向我打听详情，我没了主意，怕泄露了陆禹的秘密，兴许他会不高兴，支支吾吾的；而向晚只是说：“反正我也知道了，而且和我有关，你说你的，大不了等陆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当成不知道就好了。”

我想他说的有道理，就通篇坦白了。向晚听完一拍大腿道：“哎呦这个陆禹，又给我揽上活儿了，到时候出了事，我保准脱不了干系。”

我开导他道：“你不用这么担心，兴许你没选上班长，这事也就落不到你头上了。”

向晚听了这话，只是摇着头。

“别的我不敢担保，这班长的活儿怕是舍我其谁了。”

“啊？你这么自信吗？”我其实都想用“自大”这个词，碍于情面还是礼貌了一些。

“怎么？你不选我？”向晚说罢，用质问的眼光盯着我，盯得我不好意思。

“选选选，我当然选你了，和别的人我又不熟……”

向晚忍不住笑道：“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我就逗你呢。我也不知道大家选不选我，不过既然都报名了，总得自信点儿吧！不能干那种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我为他这不好笑的笑话捧了捧场，仍旧打探道：“话说，听你的语气，陆禹以前就很不安生吗？”

“我和你说，你可别告诉他啊。实际上，陆禹是我们中学出了名的混小子，”韩向晚咂了咂嘴说，“别的事不提了，就初三那年，因为和人打架斗殴，他爸来学校把他痛骂了一顿，说以后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让他别再回家。自那以后，他真的没有再回去过，一直住的网吧。这事儿全校人都知道了，所以接触他的人很少。虽说我和他历来关系还不错，但在这件事上，他明显不想说，我也就也从来没多问过。我妈让我离他远一点，别被他带坏了，我就说我们只是在一块儿打打球，平常也不怎么来往。”

车子猛地一停，司机高声喊道：“刚才那个说在加油站这儿下车的——到了啊！”

韩向晚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真是，顾着聊天忘记看路了。对了冬阳，咱俩周日下午返校的时候一起吧，约个点儿，好坐一辆车——四点怎么说？”

我点点头，他于是下了车，在外边朝我挥手告别。我看到一个烫着卷发、穿着时髦、显得很年轻的女人在一旁陪着他。公交车接着向前行驶，他们母子也坐上电动车逐渐远去，车尾灯像是一颗扑朔渺茫的星，在巷子口一转，终于看不见了。

没想到，返校的车上，人竟然会这么多。我被挤在其中，车窗外的东西全都被挡住，以我的身高，只能看到人们各种颜色的肚皮。懵懵懂懂当中，我觉得公交好像在周五向晚下车的地方停住了，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车前面的显示屏，三点五十八分。想必，向晚就在这一波上车的人中间吧？

司机从驾驶座上站起身来，回头喊道：“哎哎哎，都往后退退，让下面的人上一上。那个兄弟，后面还那么多地方呢么，给咱们往后走走，这前头都挤成啥样了——都也动一动，都也动一动！”

人群往后蠕动着，我被挤到了后车门前。这时候，我看到穿着一件深蓝的T恤、剪了头发的韩向晚，正在人群当中，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努力地穿行着，终于到了我身边。

“这时间选得可不大对啊，”他苦笑着望着我说，“下次咱三点走。”

我点点头。

车子开始行驶了。韩向晚比我要高出一个头，轻轻松松地抓住了高处的扶手，而我踮起脚尖试了试，还是够不到，左右能扶的地方都被人们挡住了，于是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站定，祈祷车辆不会突然加速还是减速。事与愿违，没走多久，司机一个拐弯，我就有点平衡不住了，往后踉跄了一步才站住，踩了一个胖女人的高跟鞋一脚。

“对不住啊，对不住，”我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小孩儿……看着点儿……”她满脸不悦地说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鞋子，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冬阳，你抓着我点。”

我抬头看了一眼韩向晚，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只是象征性地抓住了他书包的一角。

“那能行吗？一会儿还得摔。”他抓着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腰间，“你抱着我吧，抱紧点。”

我照做了。一件T恤实在太薄，隔着两层布，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明明是温热的，却给我一种秋天的感觉。

走到城里的时候，有一大半的人下了车，我和向晚终于不用这么局促，甚至有地方坐了。他昨晚似乎没有睡好觉，听了没一会儿歌就犯起了困，脑袋摇摇晃晃地没处倒，总是猛地惊醒。我离他近了一些，迷迷糊糊之中，他顺势靠在了我肩膀上，仿佛知道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

向晚的头发有些扎耳朵，但我没有动。我静静看着他睡着的样子，不禁又一次感慨：向晚实在是个好看的人。和陆禹那种生人勿近的凌厉气质不同，他更像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绵羊，五官端正而不张扬，戴着眼镜，更显的多了些书生气。由此我才知道，陆禹曾经说向晚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实在也有外貌的原因。

“到了吗？”向晚揉揉眼睛坐正了，望着窗外看了看走到了哪儿，接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昨天晚上这是忙啥去了，累得这么厉害？”

向晚泄了劲儿似的把脑袋一歪，有气无力地说道：“别提了，这不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么，手机新鲜得不行，一玩就快到天亮了。要我说全怪我爸，要是能拿着手机来学校，每天玩着，也就没那么大瘾，反而是这样吊着胃口，放了假一看见手机像见了亲爹一样。”

我怀疑地说：“不会吧？真有了手机，怕不是天天玩到这么晚……”

“唉你个小兔崽子，怎么不帮着我说话呢？”韩向晚轻轻揪了下我的耳朵，顺带把我左耳的耳机摘下来放进了书包里。我望向窗外——已经是到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