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之后,当李晏风尘仆仆地赶到边疆北陈大军驻地时,张庭和林如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
李晏出门时只穿了一件素衣,骑着一匹马,现如今他的马也丢了,衣衫破烂不堪,发丝凌乱,脸上一片灰尘,与逃亡的流民无异。
然而虽然灰头土脸,但那双眼睛依旧澄澈纯真,没有被世俗污染。
因常年征战沙场,张庭也可以理解,只是有些心疼这位年轻的小陛下,他居然敢来到这种地方以身犯险。
如此体察百姓,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来年归朝之时,必定大有一番作为啊。
张庭在心中感慨:北陈有救了。
或许延续几代的李家皇室在这一代能重拳出击,一举解决掉北陈江山的痼疾,让其走上巅峰。
沐浴更衣完毕后,李晏那张柔和的美人面才显露出来。
“臣张庭参见陛下。”
“臣林如参加陛下。”
之后,李晏被安排在了一间小屋,那小屋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北疆之地寒冷,可屋里却暖意融融,另外此处距离大营比较偏僻,也避免惹人怀疑。
“两位快快请起,我已不是皇帝,你们不必拘礼。”李晏说道,“以后便称我为安先生吧。”
“是。”张庭道,“本来我们是想着去接您的,但王爷那边的意思怕节外生枝,要是半路被人盯梢,反倒使您深陷险境了。”
“锦儿想的周全。”李晏道,“况且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不也安全到达了吗。”
“有您这样的人,是北陈百姓的福运。”林如在一旁道。
“林将军过誉了。”李晏苦笑道,“你们师生二人在这里守护着北陈江山也不容易,二位辛苦。”
“为国为民,应该的。”张庭道,“况且不论是先帝还是您,也都很照顾我们,蒙受天大的皇恩已是我们的福气了。”
“对了,张将军可派人给锦儿送信去吗?”李晏问道。
张庭回答:“刚刚已经命信差出发了,快马加鞭,不日便会抵达皇城。”
“如此,我就也可安心离开了。”李晏微笑道。
他的话令张庭和林如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困惑地看着李晏:“您的意思是……”
“明日我要前往运城,听说那里聚集着大量的西北兵,当地官吏已经弃城逃跑,百姓们自发组织了起义军,我想从那里下手,说不定会有机会接触到西北王。”
“陛下万万不可啊,那里处处都是烧杀抢掠,危机四伏,您是一国之君,决不能以身犯险!”
“没错,那里太危险了。”林如也劝道,“臣当时也曾想潜伏进去,但那里鱼龙混杂,臣不小心泄露了身份,险些丢了性命。”
“你们镇守边疆,那些敌军哪有不认识你们的?”李晏道,“但我不同,远离了朝堂,我就只是一介布衣。”
“那也不行,这太危险了,如果您出了什么事,臣如何向王爷交代?”张庭说。
“张将军,既然您还当我是北陈的皇帝,就相信我一次。”李晏紧紧地盯着张庭,目光如炬,“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北陈的百姓,曾经的我坐于高堂之上,远离人间烟火,虽然当时也知道各地有灾情,百姓民不聊生,但却从未切实体会过,而如今我风尘仆仆到此,一路走来,我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心中感慨万分,如果我身为天子、一国的最高统治者都无法挽救我的子民,那我又有何脸面再坐在那个位置上?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面对先祖?”
张庭沉默良久,最后也只得叹了声气道:“老臣敬佩您的胆识,既然要去,那便让小林跟着您一起去。”
李晏点头:“那就说定了。”
然而第二日,林如和张庭来到李晏房中时,却发现李晏已经不在了。
对方已经认识了林如,倘若林如再与李晏同去,必定会丢了性命,但若李晏不答应,他也知道会让张庭为难,所幸一个人趁着夜色偷偷启程。
夜空星星点点,李晏骑着马走在路上,微风拂过,传来阵阵的青草香,露水浸湿了衣摆,四下寂静无声。
倘若人间能一直和平安乐下去该有多好啊。
他微微闭上双眼,嗅着大自然给予的香气,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时光。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天色已蒙蒙亮,老远他便瞧见了坍塌的石楼旁闪烁着一簇簇火光,抬头一看,见那破败不堪的高楼之上刻着“运城”二字。
李晏下了马,握紧了腰间佩剑,小心地向那火光走去。
一群肌肉壮硕,肤色黝黑的异族人正围着火堆旁大口的吃肉喝酒,他们穿着狼皮做的衣服,身上带着类似兽骨的装饰物,那狼吞虎咽的吃相与野兽无异。
李晏一时之间感慨万分,明明百年前也是一家人,如今习惯与文化却与中原大相径庭。
他不由感叹,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整顿前朝,并收复那些分离北陈多年的失地吗?
正想着,这时有几个看起来像下属的人走到一个年轻健壮的人身边,向他行礼。
“王,人已经挑好了。”下属说。
李晏眼前一亮,看来这健硕的年轻人就是西北王,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他刚来到运城,便遇见了他想要见的人。
可另一方面,他愈加感到了形式的紧迫,西北王能无所顾忌地在城门口下纵酒言欢,那城内的百姓不就凶多吉少了?
李晏又是惊喜,又是心急。
西北王眉眼锋利,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粗犷与豪爽,如若不是被那一身野人似的兽皮拖累,再加上沙场上的风吹日晒,他的长相也绝对担得上“俊朗不凡”四字。
翼平正吃着烤羊腿,一听到那下属说的话,当即豪迈地大笑了几声:“今日本王高兴,把最漂亮的那个留下,其余的都给你们!”
几位下属以及围在他身边的副将纷纷道谢,然后便见着几个中原模样的人被压了上来,那几人里有男有女,都耷拉着脑袋,脸颊消瘦,像是已经饿得没了力气。
翼平扫了一眼那几人,便指着其中一人道:“就他了。”
被单独压过去的人在看到翼平之后瞬间如濒死的鱼一般扑腾起来,然而那瘦弱单薄的身子怎能禁得住翼平布满肌肉的强有力的手臂?他一把便将那人拖到一块石头上,将身子翻了过去,然后扯下了那人的衣服,旁边的西北兵笑着大声起哄,与此同时,伴随着那人声嘶力竭的尖叫。
那叫声仿佛一把尖刀一下一下插进李晏的心头。
这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李晏气得身子直发抖,连气息也紊乱起来,他白皙的手上青紫色的血管分明,握紧腰间佩剑,下一刻便要冲上去。
突然,一双手覆在了他的嘴上,他猛地一惊,回头看去,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个长相与李锦相似的年轻男子拦住了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便拉着他跑了很远,直到周围不再有人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