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上安顿了下来,王喜去请来了民间的大夫,给凌睢看病。
他只道是普通的风寒,喝了药好好睡一觉便没事了。
其实今早出来之时,凌睢便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只是既然都出来了,为何又要回去,况且在宫里头待着闷得慌!
慕九龄命王喜送大夫,自己走到凌睢饿床边,端起一旁的药给他,“今日的药,快些喝了。”
凌睢只觉得病好了,估摸着就要回去了,这才刚在这庄子上落脚,因此故做一副恹恹的样子,接过药一口喝下。
慕九龄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诡计,笑道:“不想回去,那便多在这庄子上待几日。”
被人揭了底,凌睢倒是觉得颇不好意思,转身背对着慕九龄,像是在负气。
慕九龄失笑道:“昨日,听你说从小养了四条蛇,今日见你将他们装进了笼子里一同带过来,可否给我瞧瞧么?”
“可以。”凌睢懒懒回应道。
外头出了太阳,午后,凌睢便将关在笼子里的蛇都放了出来,一伸手那蛇便乖乖地爬过来,缠上了他。
凌睢朝身后站着的慕九龄望过去,“殿下也过来摸摸它?”
慕九龄过去接过凌睢手中的一条白蛇,长蛇像一根冰冷的绳子似的在蜿蜒行走,不住吐着蛇信子。
“它叫阿雪,是它们中最温顺的一条。”
凌睢摸了摸它,任它在慕九龄手上游走,又转身去逗弄别的蛇。
阿雪在慕九龄手臂上缠绕了好几圈,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慕九龄欲伸手去抚摸它的蛇首,指腹刚一触碰到冰凉的鳞片,阿雪却突然之间昂首,毒牙闪电般的嵌入慕九龄的手腕,猩红的血渗出来的那一刹那,他不住地蹙眉“嘶“了一声。
凌睢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却瞧见阿雪死死地咬着慕九龄,不放。
“阿雪!”他唤了一声,过去将蛇接了过去,这蛇方才平静下来。
慕九龄踉跄后退。凌睢将蛇扔下,过去抓起他的手,“怎么会……”
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来一块布条子,缠在了慕九龄手上。
慕九龄看着他神色慌乱的样子,只道:“……无碍。”
话罢,便让王喜去请了大夫。
慕九龄苍白的脸在烛光下泛着青灰,大夫倒吸一口冷气,掀起他的广袖,被蛇刺穿的两个空洞深深烙进他的手背,周围又红又肿。大夫将琥珀色的药粉撒在伤口周围,银针刺入肌骨。
大夫浑身冒着冷汗,声音颤抖,“殿下恕罪,需要剜,剜去腐肉。”
王喜瞧着这民间的大夫将“不靠谱”三个字写在了脸上,上前一步道:“陛下要不咱去将太医请来吧。”
慕九龄摇摇头,“不必,动手吧。”
现在去请太医怕是来不及了,况且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在这庄子上被蛇咬了一口,难免不会怪罪下来。
话罢,刀锋切入肿胀的皮肉,腐烂的气息混着 药味蒸腾而起,慕九龄闷哼一声,凌睢坐到一旁攥紧他的手,分明是对方受刑却疼在自己心里。
伤口包扎好后,大夫顶住完后事,便收拾东西走人。
王喜正清理盆中的腐肉,和地上的血迹。
凌睢抬起慕九龄的手,哽咽道:“对不起……它以前从未咬过人,不知今日怎的……”
慕九龄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道:“我不怪你,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你赶快去将后院中的蛇收起来吧,免得误伤了旁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凌睢,方才只顾着慕九龄了,忘了蛇还未被关进笼子。
“嗯。”话罢,他便转身出去了。
慕九龄垂眸看着伤口,叹了口气。
王喜环顾周遭,确认没有旁人,溜到了慕九龄身旁,欠身低语道:“殿下,奴才听说,这西南人养的蛇,好像是可以受主子的操控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慕九龄沉了沉眸子,道:“空穴来风罢了。”
“万一……”
慕九龄打断他,“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王喜只得闭上了嘴。
即便那是真的,他也不信凌睢会让蛇来攻击自己。
王喜给慕九龄切上了一壶茶,茶气氤氲,透过那层层的迷雾,仿佛看到了一方水池。
浴池中水汽袅袅升腾,与周围琉璃宫灯映出的光交织在一起,宛如仙境。
凌睢赤足在水面试探,自觉温度适宜,便褪去了衣裳,缓缓踏入池中。
温热的水将其包裹,驱走周身的寒意,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走向了池子的深处,凌睢用水浇灌着自己的脊背。
微微阖上眸子,片刻后,却听闻身后传来泠泠的水声,他心有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人走了过来,转过身去与慕九龄撞个正着。
“你……”他嘴里吐不出一句话。
慕九龄一言不发,只向着凌睢走过去,他每走一步,凌睢便后退一步,总是不让他靠近。
凌睢双目炯戒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慕九龄,他始终记得他未兑现的承诺,这人是匪忱的,即便他现在答应了救自己一命,凌睢始终是悬着一颗心。
凌睢往后退,退直到整个背部抵在了浴池边,心里“咯噔”了一下,浮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摆动,猛然间撩起池面的水,向跟前的慕九龄泼去。
对方被自己浇了一身的水,眼前变得模糊。凌睢向一旁逃去,却被慕九龄攥住了手腕,提了起来。
他不甘示弱,用另一只手去推开慕九龄,他的手上和对方的肩上均沾有水,两相触碰,却滑了个彻底。
凌睢趔趄了一下,跌到了慕九龄跟前,慕九龄顺势伸手桎梏着他。
他的脊背虚贴着他的胸膛,慕九龄在他的耳畔低声命令,“别动,让孤看看。”
话罢,便将贴在凌睢脊背上的长发,撩到了一边,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顿时见了光,显露在他的眼底。
那些伤不像是才弄上去的,更像是经年累积的。
凌睢挣扎了一下,慕九龄再次命令了一声“别动”。
他伸手触摸上凌睢的脊背,问道:“这些东西,是谁弄上去的?”
“人。”他轻飘飘的说道。
“哪些人?”
“……认不得。”
凌睢被作为质子送往京城,在这皇宫中可就没人再拿他当做滇王世子了,他被迫住在漏风漏雨的废弃宫殿,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平日里还要面对受了气,拿他当低贱的奴隶践踏的宫人。
再加上以前在颠王府的种种,能苟且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他福大命大了。
凌睢眼神躲闪,慕九龄将他垂落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慕九龄记得小时候曾答应过要送给凌睢一只鸾鸟,只是后来他虽得到了鸾鸟,却将它放了生,并未兑现承诺。
皇帝原本是打算与滇王府和亲,将滇王的世子许配给四皇子做皇妃,可这一念头却因发现滇王有了不臣之心而彻底被掐断。
若是颠王未有谋反之心,那凌睢本该是他的太子妃。
他从前并未在意,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今想起来却尤觉得悼惜。
泡在水池中原本就微微发热,现在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便更热了。
泠泠的水声不断在耳畔荡漾,撩的人心痒痒,情思暗起,慕九龄指尖划过凌睢的侧腰,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沉声唤着他的名字,“凌睢……”
凌睢红了耳根子,推着他,“你,做什么?!”
“鸾儿?”半响,他突然唤出了这两个字。
凌睢愣了半宿,除了母妃没人知道他这小名儿,也没人这般唤过他。
“你是从哪……”
“孤这般唤你可好?”慕九龄打断他。
凌睢沉吟,未等他回复慕九龄轻轻咬上他的肩头,引得人闷哼一声。他脸颊蹭上了自从凌睢颈间滑落的水滴,零零散散。
凌睢将身后的人推开,避之不及。
慕九龄方才抱了试探他的心思,如今遭人如此拒绝倒也并不意外。
……
池中的雾气越来越大,逐渐将整个池子包裹起来,看不清。
事后,慕九龄对王喜吩咐道:“往后凌睢便住在东宫,这几日将人看紧些,别让他出去,也别让外头的消息传进来。”
“余下的孤自当解之。”
如今他的鸾鸟自己飞回来了,他便不想再让他飞走。
慕九龄这会子喝了药便睡下了,凌睢在后院喂他的蛇,一面喂一面骂。
王喜从房中退出来,走到凌睢身旁,欠身道:“凌公子,殿下睡下了,吩咐奴才来侍候着您。”
凌睢应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蛇上。
倏然,他手上动作一顿,想起了些事,问道:“王喜公公,太子殿下可曾养过鸾鸟?”
这个问他一直没有问过慕九龄,王喜自慕九龄五岁时便照顾他,后来的事他定是知道的。
王喜挠头,思忖片刻,道:“有的,先太子曾送给太子殿下一只鸾鸟,殿下说等着他孵出来,他便要将他送人,只是……”
他要送的人便是凌睢。
“只是什么?”凌睢问道。
王喜:“只是太子殿下后来将那鸾鸟放生了。”
凌睢眉头微皱,不解道:“为何?”
王喜回忆了当时的场景,和盘托出,“那只鸾鸟破壳后,便被圈养在笼子里,每日要做的事便是盼着飞出去,这鸾鸟本就是有灵性的,太子不为所动它便撞得头破血流,喂食不吃,喂水不喝,殿下实在不忍它如此糟蹋自己便将其放生了。”
凌睢颔首,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般,这样也挺好。相比得到它,凌睢倒是更想让它得到自由,不必身困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