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耸耸肩,摊开手,先是看了眼女人,又看了眼老人,淡淡道:“退休金高到你闲不住?”
倏地。
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平静氛围下的波涛汹涌。只需一块小石子,即可掀起巨浪。
“你!”沈培奕重重拍了下桌子,似觉得外人在,自己丢了面子,怒斥:“跟我上来。”
书房。
沈培奕抿了口茶,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看了眼男人,片刻,他摇了摇头,说:“阿铮。余灵没什么不好,听说留学读了金融,你跟她结婚不会那么累。”
男人神色不变,也不知有没在听。
沈培奕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窗外,意有所指,“之前闹得风风雨雨的女人,不适合。”
提到丁梨,男人终于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女人,只能拖你后腿。”
言语之中满满的蔑视。
沈善铮当即神色一冷,反驳:“小地方出来?爷爷你说着也不心虚,咱们祖上八代也不是这样?说白了,她不吃你家一口饭,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一瞬间,书房气氛紧张起来,只需一个火折子就能炸掉整间屋子。
“就凭我是你爷爷。”
沈培奕站了起来,与男人面对面相视,几秒后他冷冷说:“阿铮。你真的了解她吗?”
他拉开抽屉,递来一个文件袋,边说:“之前一点事闹得沸沸扬扬。我知道你给她摆平了,也将人送进去了。”
“但是。她之前是什么样,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闻言,沈善铮接过来,打开文件袋看了几眼薄薄的几页纸。沉默几秒后,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几页纸瞬间燃烧为灰烬。
见此状,沈培奕也不恼,只当他这个好孙子自欺欺人,提醒道:“这种带有污点的女人,绝对不能成为沈家孙媳妇。”
哪知这话一出,男人嗤笑一声,随后心平气和地说:“她不需贴上任何标签。”
沈善铮瞥了眼老人青筋迸起的模样,也没再刺激,但也没说废话。
“爷爷。安鸿是怎么发家稳固的,你比我清楚。沈同军这事我会追究到底。”
关上书房门前,他又扔了一句。
“她愿意就好。至于你……谁在乎。”
门关闭。
一阵夜风吹进来,桌上的文件吹乱,桌上地毯上。下一瞬,老人胸口剧烈起伏,半刻后,烟灰缸重重砸在门上。
*
迈巴赫车内一路平静。
沈善铮叼着烟,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扶手,一手拿着手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响。
他翻开通讯录,点了其中一个号码,“嘟嘟嘟”很快接通。
“之前那份资料不够,更详细一点。”
对方说了两句。男人皱眉,语气有些冷,“尤其是十五岁那年,给我好好查。”
对方又说了几句,男人没再啰嗦,说了句“尽快”就挂断手机。
从今晚在书房看到资料的那一瞬,沈善铮极其罕见地心跳骤停一秒,不是恐惧,而是怜惜。
她,比预想的要坚强。
但也好像忽略掉什么,只需一点点由头,他就能拨开心中迷雾。
丁梨,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
另一边。
丁梨再一次回到珑悦,屋内布置跟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她脚步一顿。
隔着玻璃,衣柜里挂满了奢牌衣服,冬季款式,各种款式,礼服也好,常服也罢,这些……通通都是她常穿的风格。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丁梨伸手揉了揉鼻梁,心跳加快,仅有的一点冷静也消失不见。恰在此时,手机震动,丁梨点了接听键。
“梨子。听我说。”电话那头的人呼吸很重,语气极度严肃,“雷继昌又搞事了。这一次,你一定要找沈善铮帮忙。”
“他爆出你之前捅刀的事情了。”
轰隆——
明明窗外安安静静,然丁梨脑海却连续几道惊雷,让她来不及多思考。
听筒只听得见滋滋电流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
戈烟攥着窗帘,皱眉几秒后,继续说:“喂梨子?那个人渣一定会有办法制裁他,但他不知有那么多钱,伙同营销号去推这事。”
“现在……社媒都在讨论你。还有……沈善铮。”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的女人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听起来干涩凝滞,“我会的。”
电话被挂断。
戈烟抿了抿唇,脑海快速浮现几个人影,随即低头继续拨打电话。
“赵杰明?是我。戈烟。”
“对。”
“发电话给我。我有很重要的事。”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戈烟微微挑眉,说了句:“好。那我先挂。让他来吧。”
*
这边。
丁梨挂完电话后,蹲下身背靠着床,任由长发遮掩整张脸。
片刻。
她掏出手机,输入几个号码。
那头很快接起来,她咽了下口水,语气很冷,“你要闹大?没关系。我陪你。”
对方说了几句,丁梨打断:“无所谓。你可以闹大一点。公道自在人心。”
许是这话攻击性很强,对面的人又说几句,匆匆挂断。
到底是真进入冬季,丁梨只觉身子一哆嗦,双手抱胸,缩成一团。
事实上。
雷继昌做的事比戈烟说的还要严重。
捅刀、离家出走、忘恩负义……
一瞬间,负面标签贴在丁梨身上。
加上营销号的推波助澜春秋笔法,一时间,丁梨成为不少网友口诛笔伐的对象。
微博上。
【这名眼熟!】
【嘿这女的有点意思。】
【十五岁就敢捅刀?太可怕了。】
【沈家不背调?这种人都能上位?】
【楼上!指不定是哪里出色呢!】
【啧啧说不定还有两级反转!】
【有图有真相。够硬核了恶!】
【先别站队!安鸿还没出来澄清。】
大约是这条评论惊醒众人,大批网友涌到安鸿官方微博下。
质疑,谩骂,似要将内心不满全都宣泄出来。
-
高秘书抬头看了眼屋内俩人,不动声色地关门,拿起手机,指尖快速敲了几下。
屋内。
戈烟凝眸,打量着神态冷静的男人,好几秒后才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话落,沈善铮喉头一动,“丁梨认识我。”
没有说明时间,但戈烟听懂了。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
一想到某人把什么事都独自扛的模样,戈烟对上男人黑眸,启唇:“丁梨第一次见你,在环萍村。”
男人身子一僵,但不说一句话。
“……怎么说呢。那年她刚从雷继昌家逃出来,然后逃到山上,在鸡棚发现她的。很瘦很小个。”戈烟回想到那一幕,眼眶红了起来,“她肯定是受欺负了,那时候连衣服都是不合身的。”
“我妈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她对我们家卸下防备,跟我们也说了很多。”
说到这儿,戈烟抬起头,疑惑道:“你怎么会来过蕉子山?”
这一声拨开了沈善铮心底的迷雾,他的确是上过蕉子山。那时工厂还没废弃,他全家人来西湛旅游,顺便也来了环萍村。
山清水秀,他被村长邀请上山摘雪梨。
沈善铮不太记得那天是什么情况,但依稀能想起来,他好像是见过一个女孩,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雪梨。
好像给了她?
不太确定。
沈善铮沉浸在回忆,另一边戈烟还在说着。
“不过她运气很好,雷继昌那家人既偷盗又……平常苛待梨子。”戈烟抽纸巾擦了擦眼角,继续说:“他们一家都被判刑了,五年。”
“梨子情况比较特殊,恰好被赵杰明阿妈看中带去了北城。”
沈善铮听完就只有一个总结——雷继昌全家必须给摁下去。
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自己浑身上下散发极度浓郁的戾气。对面的戈烟瞅了一眼,呼吸一窒,半响才说:“可能梨子从来都没有说,她比较信任你。”
“不过……你想知道其他,就直接问她。”
沉默片刻。
沈善铮抬起头,先说了句“谢谢”,然后大步离开。
戈烟看着男人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眼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苦吃够了,也该吃点甜了。
*
珑悦。
咔哒一声。
家里安安静静,也没开灯,里里外外隐隐约约都散发一个消息,此处似乎没有活物。
沈善铮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而大步走向卧室,打开门,在心底悬空的小人再次回到地面。
他松了一口气,上前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女人的头发,说:“脚麻了?”
低沉沙哑的男声打破了一室静谧。
被头发挡住脸的女人肩膀一僵,很快摇了摇头。
沈善铮也没在意,继续说:“心情不好?”
女人先是摇了摇头,但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点了点头。
很乖。
沈善铮无声地叹了声气,下一瞬,他直接大手撩起女人头发,紧接着抬起女人下巴。
脸色有点白,眼眶有点红。
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
四目对视。
忽然,沈善铮大掌一把搂住,女人头靠在男人颈侧,沉声说:“抱歉。又让你不开心了。”
坦白说。
这不是男人的问题。
但话说出口的这一霎,丁梨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酸,眼角猝不及防地涌出热泪,她只好摇了摇头,乖乖埋在男人怀里。
胸前的衬衣渐渐湿透。
时不时还有几声微乎其微的抽泣声。
沈善铮双手不由地收紧,脸色越来越凝重,准确来说,是极度阴鸷可怖。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丁梨推了推男人,示意对方松开。
后者顺从,不过手改为揽着她的肩膀。他低下头认真打量,问:“眼皮都肿了。”
“……”
见女人尴尬且眼神飘忽,沈善铮摸了摸她的脸,在她惊讶的眼神下起身,一把将她提到床上。
面对面的坐姿。
沈善铮咽了下口水,说出他这些天深埋在心底的问题。
“丁梨,你把我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