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诺，今天吃什么？ 第5章 烤房瓜与芹根粥

与其他地方的圣光修道院通常拥有的、精致秀丽的建筑风格不同，月湖镇本地的修道院是座非常古朴而结实的建筑。

它通体用极坚固的青石修筑，质量很好，厚重敦实，像一只温顺的浅色巨兽一样伏在月湖镇的城区边缘，看起来别说已经过了六十余年，再过六百年也不会倒下。

这也与本地居民普遍淳朴热情的性格有关：尽管在这里有绵延了数千年的传统宗教，没人对这个来自王都上层贵族的“外来教派”感兴趣，但毕竟一方面是王都的要求，另一方面是远方来的客人。当来自圣光教会的信使们到来时，当年的月湖镇老镇长还是选出了一支最精壮的修建队伍，耗费半年的时间建起了这座比起宗教用途看起来更像某种军事堡垒的坚实建筑。

当修道院建起的第二个月，十六岁的穆兰妲?斯诺德维娅乘着马车，与其他五个同她一样年轻的修女一起，带着圣纹、圣典与圣像来到了月湖镇。

似乎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六十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此刻，莉莉诺她们跟在这位月湖镇鼎鼎有名的修女身后走进修道院主建筑的大门。光阴的流转似乎没有给穆兰妲姆姆带来太多改变，尽管肯定不如十六岁刚踏进月湖镇那样青春，但她清瘦的背影仍然挺直如松，步伐也依然沉稳坚定，只有金色披肩头纱下变得花白的头发能看得出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刻印。

拜修成建筑的这些最好的青石与兽人建筑师看起来粗犷实则精准的设计所赐，修道院的内部几十年如一日的冬暖夏凉，不管四季怎么变换好像都在最好的温度。她们穿过回廊，暮春午后阳光透过廊檐洒进来，一片融融。

似乎快要到修道院平时吃饭的时间了。走到接近饭堂的地方，从回廊里就能嗅到一点餐食热乎乎的香气，庭院里还能听见领头的姐姐们呼喊小孩子回来吃饭的声音。

“唔……今天是不是有烤房瓜！我闻到甜甜的味道了！”

隔着大老远，艾丽卡就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兴奋得要蹦起来。确实，当她们走到厨房门前的时候，一股浓郁的特殊焦甜香味便霸道地占领了所有人的嗅觉。

“那当然啦，我可是知道你们要来，特意给你们做的？”

从厨房出来一位看起来个子高得出奇、身材结实的深肤色修女，伸手狠狠揉了一把艾丽卡软绒的头发：这是厨房的主要负责人杜伽姆姆。三个年轻女孩儿都围上去同她打过招呼，艾丽卡把手上的大藤篮递给她，说明是莉莉诺的心意，三个人又都获得了杜伽姆姆过于热情的拥抱。

莉莉诺挽起袖子想要帮忙，却被杜伽姆姆按在了厨房门口的回廊石凳上——她有南方巨人的血统，真用上力气了艾丽卡都未必能挣得开。接着有小修女端着托盘过来，赧然地笑着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一角焦香四溢的烤房瓜，用叉子挑一点儿塞到嘴里，甜得让人心颤。

房瓜是月湖镇修道院的特产。

它本来在王都有另一个名字，叫贝壳瓜。形态也不太一样，是小巧的能被人捧在掌心里的大小，更没有这么甜，顶多只能算“有一点甜味”。在王都最常见的吃法是削去坚硬的皮掏空了芯填上蛋奶果酱烤成小派。好消息是这东西产量不低又耐储存，穆兰妲姆姆来到月湖镇时带上了它的种子，没想到它在这片传说中蛮荒贫瘠的土地上发育得这么好。

第一次收获到到人小腿那么高的贝壳瓜时，修道院上下都震惊了。

而这个记录还不断在被打破，从到人半身高，再到人能走进去的大小，最后稳定到三个人能同时蜷缩着挤在空着的芯里。虽然现在一块田只能产出三四只，数量上减少太多，但是总体重量升高到惊人的地步。

而且这种瓜长大之后，从“有一点甜味”变得惊人甜美。

月湖镇其实不太适合种植制糖作物，大多数情况下甜味的来源除了花蜜之外就是四处游走的行商。修道院经济不算充裕，有这种东西能给孩子们甜甜嘴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由于它的这两种特别稀罕的良性变异，这东西在抓住一切商机的行商们面前变得格外受欢迎，“房瓜”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据说这东西反销回王都的时候极受欢迎，没有几个人认得出它就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贝壳瓜，甚至真有平日行事奢靡的贵族把它改装成小屋或者马车。

对于这种几乎已经算是新品种的作物，一开始修道院里的态度有些两极分化。

一部分修女认为这是被这“蛮荒之地”诅咒后的结果，不应该食用；另一部分修女则认为这是圣光神的恩赐，应该好好珍惜。为此大家还差点在会堂吵了一架。

“可是……如果这是诅咒的结果，为什么它不仅无毒还这么优质？但如果这是圣光神的恩赐，为什么却出现在完全不信仰圣光神的月湖镇，而不在王都生长？”

角落里，有刚刚加入教廷就被派遣来月湖镇的年轻修女小声地提出疑问，尽管声音很轻，还是让整个会堂陷入沉默。

后来，莉莉诺在修道院把这个虽然稀罕但不好运输的大家伙用她掌握的熬糖技巧处理成了糖浆和糖块，交给修女们处理。这东西产糖的效率意外的高，粗制糖浆就能应付不少料理，不仅让修道院获得了吃糖自由，还可以往外销出一大笔钱。她平时拿来做糖果的原材料就是进一步过滤提纯过后的房瓜糖。此时此刻端着烤房瓜坐在修道院，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的安详感觉。

穆兰妲姆姆也分到一个小碟子。小修女红着脸有点紧张地把碟子递给她，她本来想琬拒，是杜伽拍了一把老友的肩膀。

“别拒绝啦，这是我们最后的新鲜房瓜了，下一次它们再成熟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儿了不是吗。”

于是穆兰妲姆姆接过了那枚小瓷碟。她很珍惜地舀了一点放在口中，极致的焦香浓甜在她口中弥漫开。她们曾经测试过，房瓜只能在月湖镇的范围内种植，离开月湖镇就又会退化成普通的贝壳瓜。这意味着如果没有遇到那些从贵族手中漏下来流到市场的果实，她大概在余生不会有多少机会再品尝这样的味道了。

这么想着，她很缓慢地把那一小块瓜肉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片刻时间，悠扬的、满院都能听见的乐曲声响起，这是修道院吃饭的信号——虽然并不严格要求每日的行动，但圣光修道院向来是同起同食的。

在这时候，原本人际稀疏的庭院里就逐渐显现出人影来：宿舍，图书室，药剂室，前院……一个两个，或者三五成群，修女与孤儿们从各处出现，在路过厨房门口时向穆兰妲姆姆与熟悉的客人们浅浅行礼。

杜伽姆姆在音乐响起时就已经麻利地回到厨房，年轻的修女们已经将托盘取出来，将餐食按照人数分好。

修道院自从经济充裕了之后伙食一直保持着一荤一素一主食的健康均衡状态，每当莉莉诺来拜访时当时的餐食就会相应稍微增加，具体要看她带来了什么。例如现在，那块香喷喷的蜜汁烤排骨和仍然冰凉的莓果奶油派就被均匀分割成小份，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有一块。

三个女孩子也领了属于自己的托盘，走到成年修女们的桌子上去。

今天除去莉莉诺带来的餐点之外，其他内容看起来都要朴素家常很多：一份杂蔬炖肉，配上浅渍过的牛心菜，每人还有一角房瓜作为甜食。主食则是浓稠的麦粥，里面煮着浅乳白色的、看起来十分粉糯的固体。

莉莉诺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那些固体块状物就和麦粥一起柔和地弥漫开，略带着微甜，有股特殊的植物香味。一边艾丽卡还没尝就已经面露难色，悄悄地和兰塔“暗通款曲”。

粥里是修道院的普遍主食之一，丝叶芹的地下根茎部分。

很难想象，这种植物的地上部分长得弱柳扶风纤细青翠，但每一棵在土地下面都埋着脸盆那么大的淀粉质根。它是经济不宽裕的人的宝贝，地上部分全株柔嫩可当蔬菜吃，地下部分则更是可以饱腹，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特殊气味，喜欢的人觉得它香喷喷的，讨厌的人则一点也碰不了。

莉莉诺是“不算特别爱吃但也能接受”的那一派，因为当年艾洛纳尔就很喜欢它，拿来煮粥或者烤食都很好。莉莉诺喜欢它粉糯口感和微微发甜的口味，但一开始确实也不是很能接受得了它特殊的香气，只是吃多了就慢慢习惯了。但艾丽卡是几乎一点也吃不了这东西，碰到就苦着脸，也许和她猫科兽人的血统有关，尽管她从小就至少一周有四天在修道院蹭饭，蹭到她父母来修道院给她交了伙食费。

兰塔已经开始熟练地和艾丽卡交换，把自己的炖肉舀到她碗里去，再接管她的粥，是十几年同桌吃饭练就的飞快动作。她俩自以为做得很隐晦，没注意到满桌的年长修女都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们，大概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她们小时候。

“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

“也不知道咱们还能凑在一起再看她们多长时间。”

卡洛琳姆姆忍不住小声感叹。她也不是长生种族，与穆兰妲姆姆一起来到月湖镇的时候才十四岁，现在已经是一个和蔼的小老太太了。按照教廷的相关规定，等她八十岁的时候如果还活着，也应当前往王都述职之后返回故乡养老，算起来距离她离开修道院也没有多久了。

时间过得飞快，当年一起远行至此的年轻女孩们都已经饱受岁月洗礼，而她们养大的小姑娘们正是年岁最好的时候。这好像让她们流逝的青春也变得闪闪发光了。

吃下一勺粥，穆兰妲忍不住想，唇边噙着一点含着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