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女士和尤文吃完饭后在沙发上看电视。
尤然洗过碗筷之后又切了盘水果,特意在切好的苹果上扎了根牙签才端去客厅。
她把水果放在林女士面前的茶几上,对她说:“妈,你怀孕多吃点水果。”
随后她又挑出那只牙签扎着的苹果,在尤文旁边坐下。
她把苹果递给尤文,甜笑说:“爸,你明天能不能送我去学校啊?”
尤文接过苹果咬进嘴里,边嚼边摇头,咽了口说:“不能,明天系里没我的课,但是医院有一台手术。”
尤然“哦”了一声,抽回牙签后向上扔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后,牙签便进了垃圾桶里。
尤然拍了拍手,又捏起两块香瓜,先递了一块给李女士,而后特意转头让尤文看见她捏着香瓜的手,咬了一口:“好吃。”
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偶尔宣泄自己对尤文从医的不满,以前她也经常这么对李女士。
当代家长口中的好工作不少,尤然家里一下占了两个——医生和教师。
打她有记忆起,李女士就是高中的数学老师。
这工作一干就干了十多年,直到今年怀孕,医院的孕检状况不佳,这才彻底歇了下来,提早在家过上了退休生活。
而她爸尤文干的更加彻底,一边在南大医学系的教理,一边在市中心医院搞实践。
尤然当初报南大,本是想着学校有人照应。
可进了南大后才发现,她见她爸的次数还没有医学院的学生们见的多。
明早还得回学校拍毕业设计的内容素材,尤然回房洗过澡后便睡了觉。
等她第二天终于和同学们拍完素材,彼此放过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
洛安市今年夏天来的早,四月底的温度便已经逼近30度。
尤然没急着回家,她先坐地铁到了最近的盛发广场,找到一层拐角处的星巴克进去。
刚在地铁上时她订了杯拿铁,这会应该能取到。
这家星巴克的布局像个“凸”字,底下的四方形里右下两面都是玻璃幕墙,而凸出来的这一小块地方,两边则各是操作前台和单人坐椅,中间留出条小道,方便进出商场。
她很快在前台找到自己的那杯拿铁。
可拿起后却察觉拿铁竟然是,热的。
她翻出手机,确定订单,确认结果就是自己点的就是热的。
……
她手滑了。
她懒得再买一杯,正要转身去座位区找座,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股低矮力量撞到,手上的热拿铁也洒了个彻底。
小男孩被撞的往后跌了两步,坐在地上。
尤然毕竟是成年人,只往后撤了一步。
她缓过劲后急忙上前,将小男孩扶起,关切道:“小朋友,你怎么样?”
也许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小男孩童稚的眼睛里还多了丝茫然和恐惧。
尤然正要出声安慰,可“没事”两字还没出口,人就被一只手拽过去。
这位踩着一双棕黄高跟的中年女士卷发束在脑后,扫了一眼地上的情况后,扒拉着孩子的衣服查看情况。
尤然无意追究,正要转身离开。
“这个阿姨把你撞疼了没有?”,女人一句“阿姨”让尤然停下脚步。
她冲着这句“阿姨”,解释了句:“是小朋友撞的我。”
女人又问小孩:“你撞的她?”
小男孩点头。
于是女人转过来,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这么大人了,跟小孩计较什么?”
……
俗话说的好。
退一步两人海阔天空,进一步自己天空海阔。
尤然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一滩咖啡,说:“我大他十几岁当然不跟他计较,那阿姨您也大了我十几岁,我要是不小心再洒一杯,您应该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女人没说话。
尤然继续在女人的怒目瞪视中说了个结果:“麻烦陪我杯咖啡吧。”
女人的脸上早已多了道腮红,冲前台付了钱,连“拿铁”两字都没说,就扯着小男孩往门口走。
明明没几步的路,尤然却收到了女人三回头的刀人眼神。
她最终实在没忍住,在女人出门前瞪了回去。
可偏偏就是瞪的这一眼让她看见了张儒雅的侧脸。
她爸尤文怎么在这儿?
昨晚不是说有手术吗?
初夏正午的日头虽没那么凌厉,但也足够将银灰色的窗框在木饰面的墙柱上留下清晰分明的光影。
她爸尤文就坐在“凸”字的右下角墙柱旁的卡座里,身体将最底下的那道窗框光影挡住了一小段。
炙热的光线射在他的西装后背上,连带着把咖啡杯旁的右手婚戒也照的闪亮,银边眼镜挂在那张儒雅的脸上。
匆匆一道身影过去,带出了她爸对面的那位正一只手支着颧骨、一只手时不时翻阅着圆桌上文件的女士。
那位女士身上的白色西装同样被阳光洒的洁净无瑕,她身子坐的板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光线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上,将她的粉白肤色照的明艳发亮。
身形姿态凌厉中又不带妖艳之气,极具魅力。
但,只是极具吸引尤然的魅力!
她爸尤文最不喜欢这种凌厉的长相。
尤文不仅名字斯文,面容斯文,而且喜欢的类型也斯文。
李女士之前就没少在尤然面前叨叨这件事。
说是当年她刚怀孕时,尤文就总去庙里求神拜佛,希望孩子日后的长相能随了李女士的温婉可人。
但佛祖可能太忙了没顾上这回事,尤然的长相充分结合了爸妈各自的优点。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透着小鹿般的纯净无邪,眸色黑的很纯正,清澈灵动,是她这张清纯可爱的小脸上的精髓,又配上两颗小虎牙和略微的眉峰。
难怪杨影经常说,她往那一站就让人想起那干净纯白的茉莉花来。
可漂亮归漂亮,但和温婉不沾边,她侧脸甚至还有些骨骼感。
“小姐姐,您的拿铁好了。”
前台小哥适时将尤然的思绪拉了回来,尤然也不想上前打扰她爸,接过咖啡后道了声谢。
她正转身要走,前台小哥又叫住她:“麻烦等一下。”
只见小哥递过来个装奶茶的塑料手提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冰块,递过来说:“刚刚那杯拿铁打发的时间有点长,温度高,容易烫伤。”
尤然赶忙看了眼自己黑色半身裙下的小腿,果然,多了块长条形的红色印记。
她接过冰块,再次道了声谢。
虽然烫伤的痛感来的慢,但尤然对于这种可能留疤的东西一向谨慎。
她干脆直接在前台对面的单人棕皮椅上坐下,左手拎着冰袋敷在烫伤处,右手掏出手机,和李女士聊天。
尤姐姐:【妈,你猜我碰到谁了?】
李女士手机估计在睡觉,半天没回她。
尤然等的无聊,欣赏着左手边的一个一米多高的盆栽解闷。
翠绿细长的叶条,挡住她视线的同时也成为一道屏障,她只要稍微偏头坐正,外面的人就只能看到她细长的一截小腿。
不知道她爸谈的怎么样了?
于是她将椅背抵在墙壁上,又往后偏头,这才看清墙柱卡座那边的情况。
……
她爸和那位白衣女士两手相握的情况!
两人正相视而笑,尤文的左手在木饰桌面上与对面伸来的那只粉盖白嫩的右手交握。
无论是他右手上的婚戒还是对面那位女士的白色西装,都被阳光下炙热的光线射得格外刺眼。
尤然眨了眨眼睛。
……
画面也没倒回去。
她爸嘴角的弧度甚至更加明显,对面女人似乎也在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两只手好像也贴得比刚刚更加紧密。
还晃了晃?
喉咙干的发痒,尤然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这是在……谈合作?
是在谈合作吧?
她思绪正飘,尤文突然往这边斜过来一眼。
尤然立马偏回头将座椅往前移。
等椅脚再次落地后,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一秒后,又跳了上来。
不对啊,
她有什么不敢看的?
谈合作嘛,谈妥了握个手很正常。
继续看,那可是她爸。
尤然右手指尖从那片翠绿中扒拉开一小片,仅仅借着枝叶间的层叠缝隙去瞄。
此时两人的手已经各自收回,对面女人抬头端着咖啡。
不知尤文聊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左手在桌面上比划着,眼前的镜框似乎也被这动作不小心碰到,顺着鼻梁向下滑了些。
对面的女人伸手,粉盖美甲的指尖绕至尤文脑后,也消失在尤然的眼中。
下一秒。
尤文的银丝眼镜向上轻微动了一下,鼻托回至鼻底。
……
那眼镜尤然也伸手动过一次,但仅仅只是伸手,还没碰到镜框手就被她爸直接拍掉,说那是他的宝贝。
至于李女士,尤然从未见她动过。
她扒着枝叶的手又往下压了压,睫毛却往上抬,心脏咚咚咚的被人不断敲着门,等她去开。
她毫不错眼的盯着这幅明亮清晰的画面。
盯着盯着。
尤文的右手就抚上了女人的左臂,指尖辗转摩挲,镜框下的眉眼间满是欣赏和柔情。
前台天花内嵌的中央空调冷风呼呼不断的往外送,风口并未对着尤然。
可她却觉得背后发冷,本能的紧了紧右手还停留在和李女士聊天页面上的手机。
独自发抖。
“叮咚”
门铃响后,没过几秒。
尤然视线里又多了张称得上熟悉的侧脸。
那张侧脸横在她爸和对面的女人中间,打破了两人的暧昧气氛。
江泽知?
曾经那个和她坐了几个月的高一同桌?
是他吗?
尤然正想偏头看清楚,那张熟悉的侧脸恰好转正,与她脑海中的旧影完美重合。
还真是他!
江泽知站在木饰墙柱的星巴克绿色海妖标志牌下,深灰色衬衫里的白t铺上了层暖光的黄亮,稀散的头发垂落在硬朗的眉骨上,左眼眼尾仍带着那颗她曾凑近看过的泪痣。
七年的时光过去,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看起来随时随地都极为不耐烦,身上还多了些更加傲人的冷范。
当然,只是看起来。
尤然印象里他没对她发过火。
而且这张脸现在放在这场合,似乎还,挺顺眼的。
可以说是……物尽其用。
果不其然,江泽知的左边嘴角往上一撇,尤文不仅立马撤离了紧握的右手,脸上还多了丝生意人少有的尴尬。
可尤然并没因为两人距离的拉开而松了口气,相反,心里的那扇门已经被人从外打开。
同时,两条答案落地。
第一:江泽知和对面女人是母子——两人侧脸的相似度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第二:她爸尤文出轨了——光是从刚刚的尴尬场面里,她就品出了……后爸见前夫儿子的意味。
冰袋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水渍在浅灰的地板上晕出了一小滩深灰色。
尤然指尖攥的发白,却并没接受到小腿处传来的灼热痛感。
她狠狠的盯着眼前的画面。
江泽知在女人旁边的棕皮沙发上落座,两手交叉,往圆桌上一放,一副随时谈判又随时起身走人的模样。
尤文脸上仍挂着勉强的笑,侧过身,右手食指往窗后一指,似乎是在指外面蓝底的标志牌,上面挂个大写的字母P。
他对着两人说了句话,便率先站起,拿过桌上的车钥匙。
对面女人起身拽过江泽知,三人前后穿过满座的吧台区,开门离开。
……
尤然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脚下白色帆布鞋的鞋后跟已经脱离地板,但前半截脚却像被胶水牢牢粘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小腿上长条形的烫伤处终于传来迟到已久的痛感。
那股痛感顺着小腿往上走,逐渐麻木到尤然全身的神经,让她只能定在原地。
她的睫毛定格在三人逐渐消失的画面中,睫毛始终上抬,泪水却扑达扑达的不断往下掉落。
如同雨天顺着枝叶落到地上的雨水,让人抓不住,也找不回来。
——
不知在那定了多久,空气里突然飘过来一句清脆的声音。
“您别哭啊,冰掉了就掉了,我可以再给您装一袋的。”,前台小哥说完便迅速又递了包冰袋过来,这次还多了几张纸巾。
尤然本能的将泪珠往回忍,可越忍越多。
她低头垂目接过纸巾和冰袋,道了声谢后,将地上的冰袋匆匆扔进旁边的蓝色垃圾桶,拿过桌上的手机和拿铁,走到尤文刚刚的卡座位置坐下。
尤然的手机仍然停留在和李女士的聊天界面上,李女士给她回了条消息。
妈妈:【谁?】
她紧咬下唇,对着手机上泛起的那点微弱星光,重新陷入呆滞。
那袋冰块被她竖立在杯边,冰凉的水雾顺着袋身往下淌,滴在木饰桌面上,慢慢蔓延出一大片深木色。
半晌。
尤然的指尖捏上手机又松开,最终还是捏上。
她从原来的聊天界面退出来点进另一个,反复删除了两次才发出一则消息。
尤姐姐:【你还记得江泽知吗?】
约莫五分钟左右,她从小学到大学的饭搭子闺蜜杨影,给她回过来。
杨景三:【高一同学?跟你当了一个月同桌那个?】
杨影回复的速度让尤然扶上手机的右手一顿,等她反应过来时,这条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尤姐姐:【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
杨景三:【什么时候都没有!】
杨景三:【但,谁让人家是帅哥,还是成绩一骑绝尘的帅哥,还高冷,还泡不到,这buff叠满级别的选手,搁你你能忘?】
……她确实没忘。
但眼下正事要紧。
尤姐姐:【你搜搜朋友圈,看看有没有他联系方式?】
杨景三:【好,你遇见他了?】
杨景三:【不过当初跟他做同桌的不是你吗?你确定你没有?而且我记得你俩之前关系还挺好的啊。】
尤姐姐:【遇见了,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咱俩都找找吧。】
可等尤然将手机上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点进去又退出来一遍后,别说联系方式了,她连个人名都没翻到。
甚至她还把自己石沉大海的同学录照片都过了一遍。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杨影。
尤姐姐:【我一丁点都没找到,你找到了吗?】
杨景三:【裂开,我也没有,他是不是把人都删了啊?好几个上百人的群都没人有他的联系方式,真绝了,老娘第一回碰上这种事。】
杨景三:【不过呢,老娘我还是凭着多年的社交本事,从别人那打探到了他的一点小道消息,不保真啊!】
有总比没有强。
于是杨影的那一点小道消息就占满了两人整个的微信屏幕。
杨景三:【高中有个原本住他家隔壁的胖子说,江泽知在高一刚开学那会就拿到了不知道哪个市的少年班录取名额。】
杨景三:【高一他和你做同桌那会不是转走了吗?应该就是转去少年班,后来上了安大,一路本硕博连读,本硕博连读!!!】
杨景三:【姐妹,我刚刚查了下,本硕博连读得8年,咱俩今年大四,人家江泽知明年博士毕业。】
杨景三:【不愧是当初刚出院就一个星期补完两个月课程的学神大佬!!!】
杨景三:【你要是真急着找他,可以去问问最近追你的那个安学弟啊,他不是经常活跃在安京各大高校的高校群吗?安大的表白墙,奸笑,江泽知应该是榜上著名吧?】
榜上著名?
尤然眼眉轻跳,可不是吗?!
找到学弟的微信后,她拇指在安卓阳的新头像上停留了两秒,才点进去给他发了询问信息。
安卓阳几乎秒回,给她推来了一个安大表白群和一个安大校园总群。
她给两个群都发送了加群申请后,身后的玻璃窗被“邦邦”敲响两声。
尤然转头。
安卓阳的笑脸被一下推进又拉远,他指了指大门方向,给她留了句唇语:“等我”。
“叮咚”一声铃响后。
安卓阳五秒内在尤然对面落座。
“学姐,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你戴了个帽子,我刚刚差点都没认出来你。你是在找什么人吗?”,安卓阳一如既往的话多且热情。
尤然撇了撇嘴,决定先回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对,安大的博士江泽知你认识吗?”
“博士?”,安卓阳惊讶一声,手指轻点了几下桌面,含糊着咕哝:“不认识,而且大家年龄差的有点远,也不合适……”
他声音越说越小,尤然没听清后半句话,眉尾微蹙,问:“你说什么?”
安卓阳突然从背后抽出来个梦幻紫的蓝牙耳机盒,解释道:“我说,这什么东西硌着我了?”
尤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耳朵,黑色耳机外露于耳侧,这东西还真不是他的。
安卓阳现在坐的棕色单人沙发正是刚刚江泽知坐的位置。
那这东西会不会是江泽知的?
可这颜色……
这颜色不正挺适合他旁边的那位女士——江泽知妈妈吗?
江泽知可能不会因为自己的耳机回来一趟。
但,如果是他妈妈的耳机。
那就……不好说了吧。
尤然接过耳机盒,打定主意坐着等,便想开口让安卓阳先离开。
可安卓阳却先一步从随行的挎包中掏出一台银色电脑,边开机边说:“学姐,我们老师急着让交一个纸质作业,我能在这先写吗?”
尤然只好把劝人离开的话咽回,“嗯”了一声。
之后尤然提过一次自己等人,他写完让他先走,可安卓阳这作业总是“一会就好”,一会一会着,天就变了色。
尤然期间也曾想开口解释过什么,但今天的一团烦事让她闭了嘴。
桌上的冰袋早已在垃圾桶里化成一滩水。
尤然倚着卡座,头后仰在玻璃窗上,店里的冷气给的足,玻璃上的冰凉透过发丝传到大脑,又一路传遍全身,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天出于拍摄需要,她穿了件蓝色T恤和黑色半身百褶裙,层次感的长发盖在白色帽檐下。
可现在却只遮得住后脖颈的冷,她双手扶了扶手臂,直起身,拿过桌上的手机看时间。
还有三分钟到九点。
江泽知这会还能回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尤然决定明天直接去安大找人。
她对写了半天作业的安卓阳说:“我去换个充电宝,然后就回学校吧。”
安卓阳卷发下的小狗眼睛闪过一丝星光,点点头。
尤然起身,顺手拿过桌上的充电宝。
充电宝上的耳机盒被一起搁在手心里。但她懒得再放回去。抬脚往前台走。
她刚将充电宝塞进凹槽。
一声“叮咚”入耳。
尤然手下一顿,下意识向门口看去。
江泽知左手捏着深灰色外套,右手划着手机屏幕,他低头垂目,发丝盖过眉眼,身段挺拔又带着慵懒,还有那股不耐烦的冷傲。
他顺着过道,从外面的一片黑沉中一步步走向前台。
尤然下意识屏住呼吸。
前台的水流声延绵不断,偶尔还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响,眼前人的脚步快而重,仿佛踩在尤然此刻起伏的心脏。
尤然的手还悬在半空,停留在充电宝的尾端。
眼看着江泽知就要过来,她匆忙抬手将充电宝摁回。
“叮”的一声,返还成功。
江泽知也站定在前台边。
“你们今天有没有……?”,江泽知边说边抬头,话音在看到尤然的一瞬间停住,没了尾音。
尤然瞧出眼前这人应该对她还有点印象,赶忙开口说:“我这有。”,顺手还扬了扬手中的耳机盒。
她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似乎还不够。
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尤然干脆抿起唇,莞尔一笑补充了句:“江泽知,好久不见。”
江泽知眼睫微动,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乎是在搜寻那封尘已久的记忆。
可他的位置刚好在前台的一排黑色射灯对面。
冷炙的光线刺进他眼中,似乎是感到不适,江泽知又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等到终于停下,他喉结滑动,唇齿微起,应该是认出了她,声音透着夜色的凉哑,缓缓出口:“尤然。”
尤然松了一口气,冲他点点头,嘴角也更加上扬:“对,是我。”
江泽知的眼睛似乎缓过来些,眉宇间不再紧皱。
尤然抓住机会,左手往卡座方向一指,对他说:“你下午坐在那里对吧?我看到你了。当时你正好要走。后来我看到耳机,想着应该是你落下的,就在这等你。”
“等我?”,江泽知一字一顿道,估计是没想到尤然等了那么长时间。
尤然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尤然找你是有事要说。”,安卓阳不知何时已经过来这边,直接替她挑明意图。
江泽知顺着声音扭头,眼睛似乎又被光线刺到,皱着眉下垂还带了点冷,跟了句:“这是?”
尤然抿了下唇,解释道:“这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手上便多了丝温热的触感,安卓阳迅速握上她的左手。
又侧身低头在他耳边大声说:“这就是江泽知吧,那你们慢慢聊,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便立马抽出手,整个过程不足五秒。
尤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间忘了反应。
等回过神来,安卓阳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眨了下眼抿住唇,想到前几天刚答应做他女朋友的事,叹了口气。
注意到眼前人的视线,尤然重新抬头,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决定还是先应对眼前的事。
可眼前的人似乎眼睛被刺的已经不耐烦,头微微扬起,双唇紧抿,嘴角上向左上撇。
一副“你到底还要我在这站多久的?”的模样盯着她。
她赶忙重新指了指卡座方向,声音柔缓带着安抚:“我确实找你有点事情,你有空吗?方不方便过去聊会?”
江泽知的眉目仍然拧的很紧,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尤然估摸着是刚刚安卓阳的语气这位天之骄子感到被平白无故的……冒犯。
她想解释,可事实如此。
于是只能撇了下嘴,低下头等着听拒绝的话。
“有空。”,江泽知的嗓音凉薄而干涩,却让尤然惊喜的抬了头。
尤然突然浮上来些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左右人已经答应了她,尤然便先抬脚往卡座位置带路。
几秒后。
她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应该错着些步子。
又松了口气。
“你腿怎么了?”,尤然到位置还没坐下,耳边便传来这声疑问。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腿处的那片红肿,在白皙的小腿上格外突兀,似乎还冒出两颗水泡。
情况看着确实不好,可眼下的事更要紧。
尤然抿起唇摇了摇头说:“不小心被烫到了,没事,我们先说事情吧。”,说完便率先坐下。
江泽知也跟着就坐,等她开口。
尤然清了清嗓子,可话到嘴边却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平时说话直来直去,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合适。
总不能直接上来就说,你妈当了我家的第三者吧,这不太合适。
对面的人说不定会被冒犯的直接走人。
于是她决定迂回一点,说:“江泽知,我妈怀孕了。”
正当她斟酌着接下来的说辞时,对面的人却拧起眉,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她:“找我随礼?”
尤然见他嘴唇又动了动,舌尖抵住上牙,嘴型像个“那”字。
“那不好意思了?”
尤然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江泽知想说的话。
她立马摇头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说完还顺了口气。
这话要是真被这张脸说出来,那接下来的事,她怕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对面识相的闭了嘴。
可尤然还是说不出口。
这话到底要怎么说才既能直白清晰表达意思,又心甘情愿的让人帮忙?
她垂眼思索,嘴唇张张合合,却一直没出声。
直到一阵香甜的奶香味传来。
“哐当”一声。一只手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到木色圆桌上。
“您好,您的牛奶好了,请慢用。”
“谢谢。”,江泽知食指和中指抵着杯壁,将牛奶推了过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他音色带了点温度:“坐了那么长时间同桌,有事可以直说。”
尤然闻声抬头,手抚上玻璃杯壁。
他这是在提醒两人的交情?
确实,如果是陌生人,她也想不出这个办法。
毕竟在她记忆里,对面的人除了脸不耐烦,其他方面堪称完美。
于是她舔了下唇,定下心神重新说:“早上坐在你旁边的,是你妈妈吗?”
江泽知闻声点头。
尤然指尖攥紧杯壁,继续说:“嗯,坐在你们对面的是我爸。在你来之前,我看见她们还挺……亲密的。”
她还是做不到直白的说出那两个字。
江泽知两眼微眯,眉头一皱,冷意瞬间浮现上脸。
他声音低沉中又有些急躁:“你的意思是我妈和你爸在一起了?”说完,嘴角向左上撇,不耐烦的表情重新袭来。
没等尤然回答,他便抓起手机丢下了句:“你等会。”,而后大步出门。
尤然垂下头,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牛奶叹气。
等江泽知回来时,玻璃杯上的热气已经消失。
尤然听到“叮咚”声后,便抬头看他。
却只能看清他紧拧的眉目和紧闭的双唇。
直到江泽知坐回她面前,他眼底的情绪依旧难以解读,眸色黑的像潭水般深不见底。
他双手交叉放于桌面,一副解决问题的正经态度,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结果了然于心,尤然舔了下唇,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是真的。我们能同居吗?”
她说完又觉得语气有些不足,补充了句:“江泽知。”
“同居?”,江泽知的眉目再次凝起,被她这话僵了一瞬,
但不一会似乎又反应过来,问她:“你是想让我陪你在他们面前演戏?”
尤然点头继续解释:“当初我妈生我的时候有些难产,所以这些年一直没再要,现在离她预产期还剩四个月。所以……”
江泽知把话接上:“所以这四个月你想跟我同居,保证你妈生产顺利的同时,也避免你爸和我妈这四个月的接触?”
人家不愧能一路本硕博,尤然眨了眨真挚灵动的鹿眼,狠狠点了点头。
可江泽知却冷笑一声,缓缓靠向后面的皮质椅背。
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下巴往门口方向一点,声音带了些玩味:“你胆子挺大。”
尤然顺着视线看过去,终于想起还停在门口等她的安卓阳。
安卓阳同时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他立马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前台处的水流声和器皿敲击声不断,应该是店员在做着最后的清洁工作。
场面尴尬又安静。
尤然似乎能听到自己的眨眼声和对面人鼻腔里的嗤之以鼻。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事情根本解释不清楚。
无论她怎么解释,刚刚江泽知都亲眼看到了安卓阳拉她手的场面。
她周一晚上也确实答应了做他女朋友。
于是尤然舔了下唇,先去偷嫖江泽知的脸色。
这人正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直眉冷目,靠着椅背看她,毫不掩饰的将“当着现任的面踩上第二条船的绝版渣女。”这话印在脸上。
尤然再次低下头。
看这样子,哪怕她出口解释,江泽知也不会信她的渣女鬼话。
反而还会把事情越描越黑。
最后渣女的帽子还得结结实实的扣在她头上。
可事情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行或不行她总要再试试。
她干脆抬头认错:“那我要是分手的话,你能重新考虑同居吗?”
江泽知这回眼神更加凌厉,像是要把尤然盯穿个洞,也像是根本不信她的鬼话,问:“你真愿意分手?”
“愿意。”,尤然自知理亏,破罐子破摔的保证道:“离我妈生产还剩四个月,我保证这四个月里分手后肯定不会交新的男朋友,你可以放心。”,说完右手四根手指朝天竖起。
江泽知双手放下,向前稍微坐正了些,回答她:“同居可以。”
但似乎仍对她存有存有疑虑,又补充了句:“但我不当小三。”
尤然今天的石头终于放下,趁机追问:“那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搬东西?”
江泽知这回回答的很干脆,又冲门口抬了下下巴,丢下两字:“看你。”
尤然会意点头:“那你等一下,我现在去分。”,说完便匆匆朝大门走去。
尤然“叮咚”一声推开门,学弟迎上来。
“学姐,你们事情谈完了吗?”
尤然看他一眼,将门关上,指着旁边的一块落地玻璃说:“还没,但是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两人走到落地窗前。尤然接收到江泽知投来的目光,停在那开始。
她抿了下唇,直奔主题:“安卓杨学弟,我们分手吧。”
安卓阳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一双小狗眼没了水色,急忙追问:“为什么学姐?我们才谈了三天。”
“安卓阳,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的,对吧?”,尤然没等人回答,继续说:“你也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吧。”
安卓阳眼神迅速迅速暗淡下去,低着头没说话。
尤然突然不知道自己周一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他的表白,选择维护他颜面的这种做法是否正确?
但不管正不正确。
之后两天她都待在家里陪李女士,今天是她在操场表白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她这应该也不算是……拒绝的不及时吧?
安卓阳突然抬起头,似乎还是不死心,为自己继续争取着机会:“分手可以,那我之后能继续追你吗?”
尤然回想着刚刚的问题,突然不想再做出同样的选择,于是换了个她习惯的直白表达。
她一连两句:“我和江泽知认识很多年了。”
“我希望他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