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的大雨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幻梦,而现实里只有那永无止境的烈日。
从前或许还能从地底深处挖出一点水,或是去别的地方运水。
如今在凤仙郡却是一滴水都不见。
即便是到了夜间,同样让人燥热难解。
“爹!娘!归一!”兄长阿南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家门。
看到阿南手里那碗澄澈干净的水,归一父母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哪里来的水?”归一娘亲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南手里的水,嘴里却是忍不住地干咽着。
阿南同样喉头干燥,强忍着内心的**,将水递给母亲,目光恳切道:“是天尊,娘!城里来了一个自称天尊的人,他有一个法宝,可以生出好多水,他给我们好多人都分了水。娘,你先喝!”
归一娘亲见状,却是先将水递给身旁的父亲,“他爹,你先喝。”
父亲连忙推脱,看着最小的女儿的归一道:“让一一先喝。”
说着就蹲下了身子,将这碗水递到了归一的唇边,归一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母亲兄长,想要将这水推出去。
母亲似是看出了归一的意图,连忙催促道:“归一,你最小,你喝,听话!”
兄长阿南也双眼放光地附和道:“一一,你快喝啊!”
归一见状,也不再推迟。端着碗喝了一小口,随即就将碗推了出去:“爹,娘,兄长,你们也喝。”
众人这才点点头,碗到了每一个人手中,都只喝了一小口。
一圈下来,碗里的水还剩一大半。
刚刚喝的那点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看着这剩下的大半碗水,却没有人提出来再喝。
阿南有些着急道:“爹娘,一一你们别舍不得。天尊的法宝里有无穷无尽的水,你们喝完了,我再去打就是了!”
话音刚落,阿南就转身寻了一个木桶,说:“我去打一桶来!”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归一也跟着跑了出去。
看着夜晚的街道上,仍有许多人朝同一个方向去,想来都是去天尊那打水的人。
看到阿南手里的木桶,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转身寻了个更大的打水工具。
“哥,这个天尊是谁啊?”
归一看着不少因打着水高高兴兴往家回的人,问道。
阿南闻言,只是摇摇头道:“这个天尊好像是昨晚来的,有人看到昨晚半夜,天尊坐着步舆,那步舆没有人抬,便自己能动。天尊似乎还带了一个丫鬟,今天傍晚时那个丫鬟就把很多人聚集了起来,说天尊可以给我们水喝。起初我们还不信,直到他真的变出水来。还是阿毛告诉的我这个消息。”
归一听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天尊,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才刚到地方,却见有人被人踹出人群,还有一只木桶跟着一块滚出来。
就见打人的人率先站了出来,道:“你个臭小子,你一个人把水都打光了,我们其他人喝什么?”
此话一出,瞬间便有好几道声音附和。
归一此时也认出了被打的人,拉住阿南的袖子:“哥,是阿毛哥!”
被打在地上的阿毛,脸上还带着伤,颇为不服气道:“天尊又没说不能拿桶接水!”
“天尊是没说,可我说了!不许用桶!每人一天只能接一碗水!”那人气焰嚣张,只是这话一出,反而引得其他人不满。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兄妹二人,归一抱怨道:“哥,这陈修文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爹是郡侯,从前欺行霸市也就算了,如今大家都遭了难,他还这样!”
归一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就有人将归一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陈修文你凭什么?”
一句话瞬间顺应了民心,更多的人附和道:“对啊!凭什么?”
见甚至有人要趁机围了上来,陈修文身边的家丁顿时上前用气势将人吓退。
陈修文双手叉腰,底气十足道:“就凭天尊如今住在我郡侯府内!这凤仙郡还是我陈家,我陈修文说了算!”
人群之中正争执不下,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天尊来了!”
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回头,却见天尊坐在步舆内,一身白衣长袍,头顶还戴着白纱斗笠,厚厚的一层将天尊的样貌遮了个完全。
陈修文看到天尊,顿时点头哈腰地上前,一脸谄媚。
却被天尊身旁的一名丫鬟拦住了去路。
看到丫鬟,陈修文同样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禺姑娘,不知道这么晚了,天尊怎么不在府内好好休息,反而出来了?”
禺姑娘戴着白纱,同样叫人看不清样貌,露出来的一双眼斜斜看着陈修文,一脸傲气,冷言道:“听说有人借着天尊的名义耍威风,天尊这才出来瞧瞧。”
闻言,陈修文脸色一变,随即腰弯得更低了:“禺姑娘误会了,是郡内一些不识相的刁民,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还扰了天尊清净。修文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不用了。”禺姑娘冷声制止,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交到陈修文手中,“此前你们贸然求雨,如今惹了天罚。天尊愿帮你们去同玉帝陈情,解了这天罚。但是得你们去修这通天塔!”
说完这些,禺姑娘又上前一步,看着众人道:“天尊还说了,凡是参与通天塔修建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天皆可得到一桶水的报酬。”
话音刚落,禺姑娘的手腕朝那取水的鼎一伸,那鼎便变小了数十倍,落在禺姑娘掌心。
“至于那些想不劳而获的……便继续承担天罚吧。”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很显然,他们除了参与修塔之外,别无选择。
看到这一幕,陈修文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忙收起图纸上前:“禺姑娘,他们不过一些贱民,哪里懂得修塔这样的事,何不就交予我们郡侯府?”
禺姑娘翻了一个白眼,冷声冷气道:“你们郡侯府能有多少人?天尊要的,是所有人。”
被禺姑娘的话一噎,陈修文被迫闭上了嘴。
这时步舆上的天尊也终于开了口:“可能做到?”
声音莫测,叫人分辨不出对方的年龄。
陈修文立即点头道:“能!自然能!只是……”
这话里意味不尽,禺姑娘见状冷笑一声:“办好了这个差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天尊等人便离开了。
确认人走远后,陈修文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走到人群中,狠狠地踹了阿毛一脚:“都怪你小子多事!这小好了!咱们都没得水喝了!”
似是不解气,陈修文朝地上的阿毛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才离开。
陈修文走后,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阿南和归一上前,将阿毛从地上扶起来,归一问道:“阿毛哥,你没事吧?”
阿毛扶着自己的腰,摇摇头。
“刚刚那个禺姑娘,说的什么天罚,是什么意思?”阿南问道。
阿毛看了一眼天尊离去的方向,解释道:“天尊说,我们求大圣为我们求雨,玉帝心里生气。所以才在大圣他们走后,将水都收了回去。”
“所以狗伢子的死,是因为天罚……”归一喃喃道,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日前狗伢子的惨状。
“谁知道呢!”阿毛自嘲似的说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我只知道,以后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看着阿毛扶着自己的腰,一瘸一拐地往家中走去。
“哥,刚刚禺姑娘的意思,似乎除了答应修塔,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归一抬头看向阿南。
而阿南同样沉默着,睫羽下的阴影也似乎笼罩着每个人的心。
听到妹妹担心的声音,阿南摸了摸归一的头,安抚道:“不是修塔就可以有水吗?放心吧,一一,总有办法的。”
第二日,报名修塔的人就围满了郡侯府。
郡侯府中央,摆了一张长桌。
而陈修文就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桌前,懒洋洋地啃着苹果。那苹果饱满红艳,被咬开时溅出来的汁水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看得来报名的人不断地咽着口水。
一旁还有丫鬟为他撑伞遮阳,另一旁负责记录的账房先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伞的阴影刚好落在他的左肩,头顶的太阳直直晒着,额头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写字的时候,不得不时不时地擦汗。
——“姓名。”
——“**”
看到账房先生写下的报酬是半桶水时,阿南顿时问道:“怎么是半桶水,天尊昨日不还说是一桶水吗?”
听到阿南的质疑,陈修文不耐烦地睁开眼,道:“天尊既然将这修塔的任务交给我郡侯府了,我郡侯府收点辛苦费不过分吧?”
“可你这收的也太多了!”
人群中有不少人附和阿南的话。
见人群被阿南弄得再次躁动起来,陈修文立即不满道:“嚷嚷什么呢!要是有意见,不来修塔就是了!”
众人一听,不得不哑了声音。
阿南闻言,也不得不放弃了争论,按了手印后悻悻离开。
见人群安静了下来,陈修文满脸得意,看到阿南身后的归一,顿时指着归一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也能修塔?”
语气里全是不屑。
归一回道:“天尊不是说不限男女老少吗?”
陈修文一时哑然,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写写写!报酬就写小半桶水。”
“凭什么?”归一质问。
闻言,陈修文冷哼一声:“就凭你人小力气小,做不了多少事。那你要是和其他年轻力壮的人得一样的报酬,那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赞同。
陈修文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道:“从现在开始,凡是报名修塔的,成年男子的报酬是半桶水,老人,小孩,女人通通只有小半桶水!”
“凭什么?!”立即有女子出声反对。
只是尚不用陈修文自己来制止,就有男子替陈修文出了头:“就凭我们男人力气比你们女人,老人和小孩都大,出力最多!自然要多得水!多得报酬!”
两拨人越争越凶,眼瞅着局面就要失控,要打起来了。
而陈修文见目的达到了,便立即站起来摆手道:“好了!打架斗殴的,都不许来报名修塔!”
此话一出,众人立马安静了。
归一无奈,只得按了手印。
“一群傻子!”
人群的角落处,归一听到阿毛低声咒骂的声音。
这时秩序又恢复到最开始的时候,这时禺姑娘到来,看到院子里的人,皱眉问道:“怎么还没开始修塔?”
见到禺姑娘,陈修文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立即一脸恭维的笑,道:“禺姑娘放心,我这是先登记造册,到时候避免有人偷奸耍滑或者浑水摸鱼呢。”
禺姑娘看了一眼陈修文,道:“我不管你耍什么手段,敢误了天尊的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被禺姑娘的气势吓得一惊,陈修文连连点头:“误不了,误不了。”
随即转身喝道:“来人!将那些登记画押了的,都带去修塔。”
说完又回头对禺姑娘谄媚道:“为这通天塔,我特地请了郡内有名的风水先生,就定在郡内最中间的位置,绝对是个天时地利的好地方。”
话说到一半,陈修文特意看了一眼禺姑娘的眼色,见并无异常才接着说下去:“只是那地,原本是座荒废了的龙王庙,得先拆了……不过禺姑娘放心!咱们这么多人,最多一两日,绝对就能拆完!”
禺姑娘定定看了陈修文一眼,突然笑道:“不错,好好干,天尊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到禺姑娘的夸赞,陈修文也瞬间有了底气一般,更加得意了起来。
被带着去龙王庙的人群中,阿毛冷笑的声音飘到归一耳中。
归一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哥哥则摇头示意她别多嘴。
禺姑娘正要走,却突然停住脚步,朝归一那群人喊道:“站住。”
众人皆停住了脚步,陈修文见状,立即上前问道:“怎么了?禺姑娘。”
禺姑娘抬手指向人群中的归一,道:“那丫头不错,叫来伺候天尊。”
“天尊缺服侍的人,我郡侯府里的丫鬟多的是,那丫头片子野蛮得很,不知道如何伺候人,怕惹怒了天尊……”
陈修文接下来的话在禺姑娘的眼神中默默止住了。
“将你们郡内所有未满十五的女孩叫来,天尊要选拔弟子。”
禺姑娘说完,也不等陈修文接话,就离开了。
目送禺姑娘离开,陈修文甩着手走到归一面前,道:“算你小丫头走运,跟我来吧!”
“我不去。”归一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要修塔赚水。”
“你傻啊!”听到归一这话,陈修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没听禺姑娘刚刚说,天尊要选拔弟子啊!你做了天尊的弟子,还愁没水吗?”
“那我也不去!”归一说完,转头就拉着阿南的手要离开。
要是这事都没办成,怕是要遭殃。被骂一顿是小,要是失了天尊和禺姑娘的信任,才是大事。
陈修文无奈,拦住归一问道:“你要怎样才肯去?”
陈修文看了阿南一眼:“如果你答应去伺候天尊,做天尊的弟子,以后只要是你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报酬都是一桶水,怎么样?”
归一闻言,果然沉默了。
陈修文见状,心中一喜,只觉得小丫头不愧是小丫头,好糊弄得很。
谁料归一却摇摇头:“不!除非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桶水。”
“不行!”陈修文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要是都是一桶水,他还赚什么?
看着归一,陈修文威胁道:“小丫头片子,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不去,以后你家谁来,都不许修塔了。我让你一滴水都得不到。”
阿南见陈修文脸上泛出生气的青色,下意识就将归一护在身后。
归一见状,并未因此感到害怕:“要我去也行,除非你把刚刚最后那条规矩废了,无论男女老少,凡是参与修塔,得到的报酬必须一样多!否则,等我成了天尊的弟子,我就和天尊说你的坏话!看你怎么办!”
比起都是一桶水,报酬一样多明显好接受一些,反正这小丫头片子也没说报酬是多少。
陈修文咬牙道:“好!我答应你!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小半桶水!”
“凭什么?!”
此话一出,显然犯了众怒。
见众人马上就要群起而攻之,陈修文吓得马上改口:“半桶!半桶!”
这时归一却冷不丁道:“刚刚禺姑娘说了,你若是耽误了天尊修塔,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你!”听到归一幽幽的声音,陈修文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这时,人群中的阿毛也立即添油加醋道:“就是!才半桶水,你不过坐在这动动嘴皮子,就生生拿走了我们一半,大不了,都不干了!大家一起死呗!”
“就是!”阿南这会也反应过来,连连附和,“大不了一起死!反正我们贱命一条,比不过您……”
越来越多人开始附和,陈修文被逼无奈,只好道:“大半桶!总可以了吧!”
众人安静下来,皆都下意识地看向归一。
陈修文咬牙切齿地警告归一:“我劝你见好就收。”
归一见状,状似无意道:“那怎么也得先重新立约吧……”
陈修文愤恨地转身,不想再看到归一这张可憎的面目,摆手道:“立立立!给他们重新立约!”
“陈公子不愧是郡侯之子,就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
这话归一不说还好,一说,陈修文气得直接甩袖离开了此地。
待重新立完约,阿毛对归一道:“谢谢你啊,归一,如果不是你,我们肯定得被那个陈修文欺负死。”
“是啊!是啊!要不是归一聪明,咱们不知道要白白做工多少呢!”立即有人附和道。
归一笑着道:“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只是陈修文毕竟是郡侯之子,逼急了我们便什么也得不到了。”
“我们都知道呢!这样已经很好了!”听到归一的话,立即有人安慰道。
“行了!行了!画完押赶快去拆庙修塔!”陈府家丁见他们聚在一起不动,立即拿起棍棒来驱赶。
众人只得一一退去。
阿南眼瞅着也要被迫跟着离开,看着归一道:“一一,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和我们修塔,好歹有个照应,去伺候天尊,你一个人……”
闻言,归一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哥哥,我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