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贾环更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身子一抖。
归一无意与贾政多纠缠,便说道:“父亲息怒,虽说这玉来历不浅,可说到底只是锦上添花的外物。往日里因这玉也生出了不少事端,如今孩儿已经想明,自当从此勉励。”
听到归一的话,贾政依旧冷笑:“我且看你这孽子能规矩几天。”
这话便是暂时揭过去了。
归一好不容易从贾政书房里脱困,茗烟就凑上前道:“二爷没事顶撞老爷做什么,小心又要打你。”
闻言,归一笑笑不说话。
穿过庭院,却见院墙处一株红梅开得正好,归一顿时兴起,对茗烟道:“你去给我找个剪子来,能剪树枝的那种。”
茗烟顺着归一的眼神看到了远处的红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帮归一寻剪子了。
归一也未闲着,走到梅树下,仔细端详哪支开得最好。
不一会儿,茗烟便将剪子带来了。
归一接过剪子,便将自己一早就相中的梅枝剪了下来。
期间,还有些雪顺势抖落,落了归一一头雪白。
归一看着手中梅枝上的梅花,细细用袖子将上面的积雪拂去。碰到落在花蕊的雪花时,便用指尖轻轻将上面的雪水擦去。
看到归一如获至宝的模样,茗烟有些疑惑:“二爷,都说梅花傲雪,红白两色最是好看,你怎么偏偏还将这雪擦得一点不剩呢?”
归一闻言笑笑,见雪清理干净了,便将梅枝放在自己的斗篷之下,道:“雪水寒气过重,放在林妹妹房中不合适。”
“原来是给林姑娘准备的,二爷对林姑娘可真上心。”茗烟随口感慨道。
归一却道:“林妹妹生病这许久,一直不得外出,心中定然郁结。这会梅花开了,折一枝给她赏玩舒心而已。”
茗烟到了内院的门洞,也便不好再跟着进去了。
走时,归一还不忘茗烟将姑苏甄家的事调查清楚。
归一并未回怡红院,而是先去了潇湘馆送红梅。
看到归一一身寒气,也不知是在外面逛了多久,紫鹃忙让雪雁多搬来一个火盆,放在归一面前。
相比于冒着寒气的归一,黛玉手中的梅枝反倒冒着几分热气,握着的地方甚至还能感受到上一个拿着它的人残留下来的体温。
“好端端的,怎的送这个过来?”林姑娘抬眼询问。
归一笑着解释道:“梅花清香,驱一驱妹妹房中的药味,也好让妹妹身子早一些好。”
一旁为归一沏茶的紫鹃,见二人隔着老远对话,眼中笑意更甚:“昨日送玉,今日送梅花,且看明日二爷送什么来。”
归一听到紫鹃的调侃,只低头含笑,心中却并无波澜。
反倒是躺在床上的林姑娘,听到紫鹃的话,微微红了脸。
这会身子也烤热了,归一才起身走到林姑娘床头,将林姑娘手里的梅枝插在花瓶里,又摆在床脚的高桌子上。
这样,林姑娘每次睁眼便能瞧见这枝梅花。
林姑娘看着归一将花放好后,便招手将归一唤到身侧。
林姑娘从枕下拿出昨日归一送来的绢帕,将东西放到归一手中,轻声细语道:“我听说,你因这事,又遭了不少责骂?”
握着绢帕的同时,归一便感受到其中包裹着的玉,听到林姑娘担忧的话语,归一笑着安慰道:“无妨,这玉你替我收着吧。”
林姑娘只是笑着摇摇头:“你很好,玉也很好,可总归不是我的玉。”
林姑娘的声音虽轻,落在归一心头却如万钧。
归一手里握着玉,抬眸便瞧见林姑娘眸光温柔,里面却仿佛总是在不经意间溢出忧伤。
一瞬间,归一便看直了眼。
归一最终随着林姑娘的目光一齐落在了刚刚放好的梅枝上。
上面几朵梅花开得正好,也有几朵花苞待放。
归一从潇湘馆里出来时,依旧有些失魂落魄。
一到怡红院,归一便将手里的绢帕递到上前的袭人手中。
袭人一愣,将绢帕打开,这才看清里面正是这几日风波不断的通灵宝玉。
袭人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抬眼却见归一神色落寞,似有心事,便自觉地闭了嘴。
替归一换好衣物,见归一依旧心不在焉的。
麝月进来瞧见了,还没来得及看到袭人阻止的动作,就已经开口道:“二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袭人闻言,连忙上前打断麝月,示意麝月少说话,又将玉给麝月看。
麝月瞧见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道:“袭人,你不必去管他,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袭人听到麝月这般没有尊卑的话语,有些不认同地看了麝月一眼,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归一躺在床上,心中怅然。
她原本以为只要以贾宝玉的身份,为这段因果了结是件很容易的事。如今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段因果,说到底也是凡世贾林二人的姻缘孽债。
归一原本想着,给这段姻缘一个结局。
只是……
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二哥哥!二哥哥!”
归一才闭上眼,就听到院外有人喊自己。
还不等归一从床上起来,袭人早已先一步去了门口。
“二爷,是云姑娘来了。”
袭人话语刚落,史湘云便窜入归一眼中。
看到归一坐在床上,忙笑着走过来道:“叔叔婶婶才和我说你最近长进了,如今一看不过是装出来的吧,这会子怎么躺床上去了?”
归一勉强露出几分笑容,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来我这了?”
史湘云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不忿来,道:“二哥哥这话说得,难不成你这院子我来不得?哦~我知道了,二哥哥的院子是只许别人来了?”
听着史湘云略显不满的控诉,归一只觉得头疼。
还是袭人主动过来为归一解围道:“云姑娘这话就岔了,二爷是怕姑娘有什么要紧事,忘记罢了。”
听到袭人的解释,史湘云只微皱着眉头娇哼一声,便道:“你也不必为你二爷遮掩,来得不是他心中想的人罢了。”
说完,也不给归一机会解释,便接着道:“今日这场大雪让我想起咱们那年在芦雪庵烤肉联诗的日子,那才叫快活呢!可自二姐姐嫁人后,如今林姐姐又生了病总不见好,哪怕再次看到这样的盛景也只觉得比往年冷清了不少……”
说到动情处,史湘云脸上难免露出几分伤心难过之意。
归一默默听着,也不好妄自插言。
史湘云看到归一不说话,反而心中多了几分气,道:“都说你是最灵性的,如今一看,反而是越发蠢钝了。”
“我总想着,若我们能再结一次诗社就好了……”
骂完归一,史湘云心中的郁结依旧难解。
见归一也不反驳,史湘云只得叹气道:“我近日也听了一些你的传闻,到还是和从前一般任性妄为。以前要你多记着点我,提醒老祖宗让我来与你们一道玩,从前你便不上心,如今各自也都大了……也不必你替我记着了。”
史湘云一下说完这许多话,就连自己说完都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归一道:“好了,我想说的也都说完了,就不耽误你长进了。”
说完,史湘云便又起身离去。
归一被弄得云里雾里,起身想要拦住史湘云再问问清楚,谁料史湘云推脱史家叔婶还等着她。
如此,归一不好再拦,也更不好再问了。
“这湘云越发随性了……”归一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
袭人看了归一一眼,说道:“二爷不知道吗?云姑娘要去南边了。这次怕是想着和二爷好好告别,许是看二爷精神不济才匆匆离去的吧。”
听到袭人的话,归一心中震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离了园子要去南边?”
“听说是云姑娘的叔叔婶婶给云姑娘在南边找了一个夫家……”袭人说完,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归一的神色。
“嫁人……”
归一才恍然惊觉。
见归一心中神色不定,袭人暖心安慰道:“二爷也不必伤感,云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归一却没有回答袭人,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却又总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笔。
袭人见状,主动上前帮归一磨墨。
“二爷……”
语气里全是担忧。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渲染开来,直到都已经干涸了,归一还没能落笔。
袭人看到归一这副模样,眼底的忧虑更甚,上前将归一手中的笔接过来,轻声安慰道:“二爷,若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再用功吧。”
归一闻言却是摇摇头,不发一语。
“姑娘长大了,总该是要嫁人的,二爷若舍不得云姑娘,便等云姑娘落定了,时常托人去看看就是。”
以为归一是舍不得史湘云,袭人连忙想着法劝慰归一。
谁料归一听到袭人的话,却猛地站起来,突然朝屋外跑去。
“二爷!你要去哪?”
袭人的话被落在身后,影也不见。
归一冲出去的时候还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麝月,麝月见归一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一脸疑惑地看向袭人:“二爷这是又怎么了?”
袭人闻言,只是面露苦笑地摇头。
归一一路跑到贾母的院子里,却在门口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当归一转身要走时,却被贾母屋里出来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见到归一,对方一脸惊喜:“二爷!怎么不进来?”
“是宝玉吗?”
归一摆手就要拒绝,却听到屋内贾母的声音,只得先进去了。
见到归一蔫蔫的没有精神,贾母顿时爱怜地拉起归一的胳膊,满眼心疼地问道:“见过湘云了?”
归一点点头,顺势在贾母身旁坐下。
贾母叹口气道:“湘云那孩子有心,要和你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说话。你又素来是个心肠软的,我早料到你会舍不得。”
归一闻言,勉强挤出笑容来宽贾母的心。
贾母见状,眼底也不免带上几分忧愁:“当初一个个的,都围在我身边。如今一个个的都大了,也都离开我这个老婆子身边了……前些日子你姐姐还递信过来,说你也大了……”
听到贾母的未尽的话,归一顿时一脸惊慌地看向贾母。
看到归一这副反应,贾母笑着拍了拍归一的手,道:“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替你和你姐姐说了,不着急。”
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诙谐,像是邀功一般。
归一闻言,果然展露了笑容,同贾母又说了一会话,用过晚饭后,归一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日天晴雪霁。
路上的积雪也化了不少,昨儿路上的梅花也开得更艳了几分。
茗烟一早就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归一。
得知事情原委后,归一的心情又差了些。
等好不容易放学,归一便立马去了蘅芜苑。
初看到归一,薛宝钗还有几分惊讶,再得知归一的来意后,不免露出几分为难之意。
归一见状,出言劝道:“只弄几件甄姑娘的旧物,也算是落叶归根。”
薛宝钗闻言笑道:“难为你惦记着她,我竟不知她身世如此坎坷,也是我那个混账哥哥做得不好……如今既能帮她,我自然不能推辞。”
“只是宝玉,香菱虽做了我几日丫鬟,但后来去了我哥哥那,我这便也没什么她的东西了。你等我几日,去我哥哥那要了来,再给你。”
听到薛宝钗答应帮忙,归一心中一喜,忙起身作揖道谢:“如此,我便先谢过薛姑娘了。”
“宝兄弟越发客气了……”看到归一这副恭敬却疏离的模样,薛宝钗虽然神色不明,但脸上却还是笑着回道。
归一同薛宝钗寒暄几句,便退了回去。
见心中的一件大事得到解决,归一心中也松快了不少。
虽然这样做也只是给活着的人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这些时日,归一难得脑中的那根弦绷得没那么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