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的时间,在跟辛心和欧洋聊天的过程中很快就过去了,临近可以进站她才跟两人汇报了一下,收起了手机。
考虑再三,她还是给自己父亲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快进站上车了,让爸妈多保重。
杨父回了个ok的表情包,其他没说。
杨米娜把手机收好,跟这贵宾室领路的一路走到站台进站候车,手机震了两下,她看车来了,也就没看手机。
等上车在座位上坐好,她打开手机一看,她妈给她发了篇小作文。
“女儿你好,思前想后昨夜也一直没怎么睡,今天你毫不犹豫离开,我决定还是把要说的话发给你。我在和人的交往中从未欺负过谁,更未对不起过谁。你的一生过的都太幸福顺遂了,你无忧无语,你有过压力吗?我们给过你压力吗?除了你小时候,我对你严厉了一些,但你过的比一般大部分的孩子都要幸福。你从结婚生孩子后也一直在过着啃老的生活,我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你吗?自从你结婚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你现在不但对我发脾气,更是说走就走,你有没有把我当妈妈?你生病我能不心疼不着急吗?可你给了我什么?你甚至在责怪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对我的吗?可我是你的妈妈,我只能有泪往心里流,即便我身体不舒服,我还是在担心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杨米娜头疼欲裂,这些文字让她心跳失衡胸口都憋得慌。
小时候的严厉在母亲的记忆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那些耳光辱骂抽打罚跪,在母亲的严重只是严厉而已。可能上一辈的父母亲对于教育孩子的方式普遍都是这些招数,他们或许没觉得有任何不对,但能不能稍微也站在孩子的立场想想呢。
但不可否认,这些简单粗暴的方式,确实让杨米娜知道错的事不能做,父母不同意的事不能做,不能忤逆父母,甚至要看父母眼色,可她今年已快四十,她做这些的时候,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吗?
“讨好”这个字眼复刻在了多少人身上?
再加上那些永远会延续的话题:生养。
只要生了你,就是你欠父母的。
还有养育。
只要你花了父母的钱,你就是欠他们的。
一条人命加金钱的付出,这辈子子女都没办法从这个“恩情”中挣脱。
中国人讲孝道,欧洋无数次觉得杨母莫名其妙,但也无数次跟杨米娜说生养之恩大过天,你就是欠你爸妈一条命,所以你终究要道歉妥协安抚他们,可杨米娜真的不明白,父母做错的事,跟孩子道个歉认个错,很难吗?
做子女的,不是真的要看父母公平尊重对待自己,而是求一个认可和理解。
但没有。
杨米娜看着这些字,绝望极了,她此刻没有一点生活的勇气,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从病房走出到了火车站买好票的那一刻,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是软趴趴的,骨架都散了,脊梁都断了。
再说“啃老”这个词,更是打碎杨米娜的自尊。
她真的没认为自己在啃老,结婚后怀孕前她也在工作,直到现在,她也有在兼职,虽然收入确实有限,真要敞开了花也是不够,可她并未问父母要过钱,家里大数开支都是欧洋在出。
她知道,要想她妈妈闭嘴不谈这事,只能是她赚很多很多钱,但或许到那个时候,杨母又会有别的话说了。
突然想起很多次,杨母说她同事的孩子带自己爸妈出去玩,或者给他们买票订酒店,请他们出去玩。
杨米娜说那些叔叔阿姨出行要求都不高,只要是坐飞机住酒店就行,可杨母杨父不是,飞机得头等舱,酒店得五星,其实这些也不是真的那么贵,一年玩个两三次也负担的起,但你把这个当跟别人比较的条件,就没必要了。
她记得说完这个,杨母就不开心了很多天,她以为是自己否定了妈妈的出行计划,妈妈不开心,但杨父说是因为她妈觉得女儿不养她而不开心。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杨母不痛快的点能跳到哪里。
而且那些叔叔阿姨都在帮自己女儿儿子带孩子,甚至还要接送做饭,杨米娜和欧洋从没让他们带过孩子,不然杨米娜也不至于辞掉正经工作在家兼职。
可这些怎么说呢,说了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要不就是“日子是你们的,你们自己过”。
想到自己的甲状腺癌,杨米娜产生了不想治疗的念头。
拿着手机闭着眼,路上连饭都没吃,到了家。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欧洋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火车站了,等她出站告诉自己在哪个口。
杨米娜收拾好东西下了车,在见到欧洋的时候,欧洋冲她伸出双手,将她抱住:“没事的,不叫事。”
她捏着手机,没把杨父发的短信给她看,她拿不出手。
“给你约了个专家号,明天的,但是明天我估计陪不了你去,明天公司有事。”上了车,欧洋说。
杨米娜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我自己去,没事。”
“要做检查就做,看看专家怎么说,是不是能确诊,要是的话就赶紧做了,别拖。”
“好。”
“没事的啊,你自己别吓到。”
“片子没拿回来,可能要重新拍。”
“没事,检查都再做一遍。”
“反正都这样了,听医生的吧,”说完,杨米娜问道,“这几天你们在家怎么样,苗苗怎么样。”
“就那样吧。”
听着欧洋的回答,她转头看着他:“怎么了?吵架了?因为什么啊?”
“都快考试了,他回来就进厕所待一个小时,在里面能干嘛啊,还不是在刷手机,然后说考完试要买个新电脑,这都还没考呢,就在想这些,他能考好吗。”
“就吵起来了。”
“他不听我的啊,”欧洋愤愤道,“学生就该以学习为主,电脑有什么用?还不是玩游戏了。”
“那考完试了玩一玩也没什么吧。”
“说是考完试玩,但他现在脑子里就全是新电脑和游戏,怎么可能考好呢。”
“你希望他考多好?”
“不是说考多好,得上个好的高中,才有机会上好的大学对吧,你连好高中都上不了,怎么考大学。”
“前阵子我们还在发愁他可能考不了高中的事,这会儿都开始发愁上大学了?”杨米娜问,“你希望他考什么大学?”
“不考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现在工作就只认985、211啊,其他大学出来能干嘛?”欧洋说,“我们公司招人也都是看谁学历高先考虑谁。”
杨米娜也承认这是现状,但也不能说每个人都能考上双一流去:“苗苗什么水平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逼一个肯定不可能考上双一流的人去考双一流,怎么可能呢?”
“所以得努力啊,不努力肯定考不上,但努力了就有机会,你看他有机会吗?他根本不努力。”
“行了,你让我缓缓,”杨米娜头胀,“所以咱们又钻到死胡同了对吧。”
“不是死胡同,这是逻辑,是规律,他这样就根本不把学习当回事,以后怎么办?新电脑?做梦呢。”欧洋说,“之前他那个手机,我就说别给他,你非不听。”
“这种事也拦不住啊。”
“没有,他就不玩了。”欧洋说,“就是这么个道理,你看那些拿着手机玩游戏玩疯了的,哪个是正常人?”
“咱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好吗?”
“就是,”欧洋坚持道,“那些拿着手机,用父母的钱买充值,上班的我不管,自己赚的工资,愿意怎么花是自己的事,愿意全花在游戏上,自己饿肚子,那随便,饿死了也不管我事,但现在读书,就是不行。”
“是,对,读书的时候得专心,不能玩物丧志。”
“他就是玩物丧志,”欧洋有些激动,“他还跟我吵。”
“这都快考试了,你跟他吵什么呀。”
“是他要跟我吵,我跟他讲道理,他不听。”
“那万一没考好……”
“你别威胁我,他随便,没考好就上中专自己想办法赚钱去,反正我不养,想啃老是不可能的。”
之前刚收到自己妈妈的短信,说自己啃老,这会儿听欧洋又说起,杨米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做家长的,是不是特别在意孩子花自己的钱?”
“刚需是刚需,电脑不是刚需。本来家里就有个电脑,能玩就玩,不能玩就忍着。”欧洋对杨米娜说,“你别给他买,听见没。”
杨米娜没吱声,本来之前孩子说中考完想换个电脑,她是同意的,家里那个电脑已经十年了,一开机就开始散热,开网页也巨慢,她现在开了之后都休眠,不然开机也要等半天,只不过她做报表用没什么太大问题,加上自己还有台笔记本,所以对家里电脑的需要也不是很强烈。
现在欧洋说不能买,明显跟她的决定产生了分歧,而欧洋此时也在强烈表达自己拒绝的念头,她也不敢说自己是想买的。
欧洋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东西根本控制不住,孩子确实也没有自制力,家里没有就可能跑出去玩,这点也让人发愁。就算不出去,这玩意儿就会变成执念,整天整天在脑子里,其他啥也不想。
但她家苗苗,确实不省心,学习上也没什么东西,跟那些好学生没办法比。
她也看过优秀的孩子家里是怎么培养的,就那满满当当的时间表,她这做家长的,只能望表兴叹,别说孩子了,她自己都做不到连轴转。
欧云飞曾说过,他们班拔尖的学生,心理都不太健康,表面上懂事听话优秀,私下里没事就骂自己爹妈,可杨米娜很想告诉他,人家家长估计根本不在乎孩子骂不骂自己,只要培养出来就完事了,反正孩子成绩事优秀的,这点不可反驳,至于其他,可能人家觉得无所谓。
杨米娜想了想,对欧洋说:“我们本身也不优秀,就没必要要求孩子优秀了吧,而且你要是对他的意愿未来冲985、211,从幼儿园就应该开始规划啊,最晚小学也应该规划,不能顺其自然到这会儿了,才说要他考双一流。”
“学习是自己的事,怎么总让家长规划啊,他自己没规划吗?”
“他一小破孩,懂个屁啊。”
“我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要好好学,他为什么不知道?”
“你那会儿跟他这会儿能一样吗?以前大环境条件都一般,大家都是念书才有出路,大学生是很稀罕的,现在呢?条件好了出路多了,各有各的路子,再说你也是被身边影响的,他小时候你跟他说快乐就好,现在人要快乐,你又不准了,说学习是他的事,他得自己规划,合理吗?”
欧洋气道:“不跟你说了,咱两这想法就不是一路的。”
杨米娜也气结:“确实,打小你自己就说不用那么努力,不用那么拔尖,上的课外班还是我给报的,你给他报过什么吗?你有说过想让他学什么吗?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什么都要,既然这样当初你早点说啊。”
“他自己上课不好好上,成绩不好怨我吗?不会就回来自己好好想想多写点题,很难吗?”
“可是现在课本教的跟考试的根本就是两回事,你看过卷子没啊。”
“不看,又不是我的事,我也跟他说了,有需要觉得补习的就跟我们说,他自己舍不得吃苦,怪谁。”
杨米娜着急道:“不是怪谁,就是,以前我们就没埋下这个种子,现在我们却要想硕果累累,如果你本身就是希望他拔尖,当初就应该有规划,上什么课,学什么,怎么培养,而不是就一句‘学习是自己的事,自己规划’就完了,那你不就是既要又要还要吗?”
这会儿两人似乎又回到了说离婚的那一刻,之前他两也是因为这个吵过一次,没想到又来一次。
救命啊,这是什么噩梦?就过不去了是吧。
“不说了,你没办法理解我。”
一句话把杨米娜也噎的够呛:“那你去找能理解你的吧。”
车里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现在聊天就不能聊到孩子,只要一谈到孩子,那就完蛋。
杨米娜是没想到养个孩子这么难,这都什么仇什么怨。
到了家,杨米娜一进门,欧云飞在书房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回来了。”
杨米娜点点头,欧洋跟在后面,冷笑一声:“现在连个爸妈都不会叫了。”
欧云飞没理他爸,听他这么说,自己进屋去了。
欧洋也冷着脸,收拾完去洗漱后也上床去了,杨米娜一个人在客厅凌乱。
这家她就不该回来是吧。
那边家痛苦,这边家也痛苦,就没她杨米娜的容身之处了。
歇了口气,她去关上卧室的门,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苗苗打开门。
“听说你们吵架了?”她询问。苗苗拿手机给她看,她一看,手机屏幕上一道大大的裂痕,边上也磕扁了,“怎么了?摔了?”
“我爸给摔的。”欧云飞眼泪就下来了。
欧洋是没说这茬,杨米娜想着是他也觉得这事不太好,所以没说:“暂时还能用吧。”
“能,就是有点虚。”
杨米娜犯难呢,这会儿快考试了,也不能说给买个新手机吧:“等考完试给你买个新的。”
欧云飞垂着头,那可怜劲儿看得杨米娜直心疼:“咱不能他一般见识。你早点睡,但考试也得好好准备,这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别跟他赌气。”
杨米娜去卧室找欧洋,欧洋在看手机,“你把孩子手机摔了?”
“是,怎么了?”欧洋看着她,“他不听我的,还顶嘴,在厕所待那么久,进书房也锁门,他干嘛呢,不就是在刷手机吗?没了就不刷了。”
“你别这么激动。”
“他要是上中专,以后自己靠自己,别指望我。”
苗苗走了进来,冲着欧洋说道:“我也没指望你啊,买点东西就说必须怎么怎么,什么都要谈条件,很多都是我没办法达到的,我就不知道的这些条件到底是干嘛的,就为了为难我是吧。有意思吗?”
“那是目标,你完不成再说完不成的,但努不努力是你自己的事吧,你得有个过程啊。”
“我都够不到那个目标我还努力什么啊,给谁看啊,给你看?那你自己学不就完事了吗。”
“欧云飞!”
欧洋气急败坏,杨米娜坐在床边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