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之味 第7章 第 七 章

翠柳街尽头，小院内灯火通明。

柳如烟一边轻声细语，一边将手中的铜钱一枚枚放入木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洗净后的小九露-出白净的面容，在烛光下映出几分清秀，神色中带着一丝忧虑：“姐姐，我们今日亏了不少。”

柳如烟听完却是轻笑：“你如何算得？”

“今日足足花了800文，可这赚回来的，却只有400文。”小九没上过学堂，只知道今日出的多入得少，那便是亏了。

“那锅碗瓢盆虽花去了300文，但这些都是一直能用的，不能算作今日的成本，而米面粮油也还剩了不少，要平摊至每日，除去这些，今日我们不仅没亏，账上还浮盈几十文。”柳如烟笑道，将最后一枚铜钱放入盒中，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将今日的成本列明，又将消耗减去，两人净赚55文。

“这……”小九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依旧没算清楚。无奈抬-起-头，皱眉道：“姐姐，我算不清楚。”

“没事，你还小，我以后教你。”柳如烟心情愉悦，虽说这55文，在望月楼连一碗面都买不起，但有了收入，这日子便也有了盼头，眼下她没有柳怀仁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等身上有了钱，她也好去衙门打听消息，给他送些吃食。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柳如烟和小九便早早起床，忙碌起来。她们将昨日准备好的面团揉-捏成型，又将凉面一一蒸熟，配上煎好的虾油，装入竹篮中。两人收拾妥当，便提着竹篮出门，朝书院方向走去。

柳如烟和小九今日来的比较早，便先寻了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摆开摊子，将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凉面摆上。

“新鲜出炉的凉面喽，又香又甜，大家快来尝尝！”柳如烟笑盈盈地招呼着过往的客人。

小九则在一旁忙着递凉面收钱，不时抬头四处张望，虽说这面被顾子俊三人一闹打响了名号，众人都知昔日望月楼的少东家来了渌江书院摆摊，那口味就同望月楼一般无二，但小九昨日见他们离去之时满脸不忿的模样，总担心几人今日再来找她们麻烦，早早便让狗剩带了两个小乞丐在周边盯梢。

直至午时，生意虽然忙碌，倒也并未见到那些讨厌的身影。

眼见今日这凉面卖的差不多，小九稍稍松了口气时，便见小花在远处给她打暗号，小九心中警觉，面上却不显露，远远便能看见一群人影朝摊位的方向走来，其中一个头戴破帽，满脸横肉的男子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几个手下，个个目露凶光，这群人不似小九他们这般靠着游走在夹缝中讨钱过日子，而是真正欺男霸女之徒。

小九用在那看重名声顾子俊三人手上的小伎俩，对他们这群地痞流氓可是毫无作用，小九连忙朝远处的小花做口型。

那群人来的很快，三两步便走到摊前，故意撞了一下桌子，凉面碗里的汤水晃动了一下，差点洒出来。

“你们俩丫头倒是胆大，今日还敢在这儿地方摆摊啊。”那地痞头目冷笑道。

柳如烟脸色一沉，迎上前去，冷静道：“这位大哥，咱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明示。”

那地痞头目哼了一声，环顾四周道：“得罪倒谈不上，只是咱们兄弟几人看中了你们这摊子，想来这儿歇歇脚。你们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小九听了，心中大急，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柳如烟拉住。

柳如烟冷笑道：“这位大哥，咱们不过是卖凉面的，哪里争得过你们。不过这里是官道，你们要歇脚，咱们也管不着，但请不要妨碍咱们做生意。”

那地痞头目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胆量。不过，今日我兄弟几人心情不好，非得吃你们的凉面不可。要么，你们免费供我们，要么，别怪我们不客气！”

柳如烟见状，心中已有计较。

她笑道：“既然几位大哥想吃凉面，小女子自当奉上。只是这凉面材料贵重，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若是各位大哥愿意尝尝，不妨付些银钱，也好让小女有条活路。”

那地痞头目听了，嗤笑一声，转身对手下人道：“她让咱们付钱，兄弟们！在这条街上做生意谁敢找咱们要钱，兄弟们说该怎么办！”

手下人哄笑起来，个个露出凶相。

一名瘦高个的地痞走上前，一把抓住凉面的碗，冷笑道：“小丫头，你这凉面要多少钱？”

柳如烟不慌不忙地回答：“一碗二十文钱。”

瘦高个哈哈大笑，把碗往地上一摔，凉面散了一地，“二十文钱？老子没钱！你们两个小丫头，怕是没人教你们规矩。”

地痞们一听，哈哈大笑，纷纷嚷嚷着要动手，齐声应和，叫嚣道：“砸了她的摊子！”

眼看局势紧张，小九立刻走上前，挡在柳如烟身前，冷冷说道：“各位大哥，这里毕竟是官道，若是闹出人命，恐怕不太好吧。”

地痞头目哈哈大笑，“你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威胁我们！我们可不怕官府！”

小九淡淡一笑，眼中却透出一丝寒光，“我们只是小本生意人，无意与各位大哥为敌。但若真闹起来，怕是大家都不好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小花将脸一挡，便藏进了人群，几名捕快见到柳如烟和小九摊位前的地痞们，顿时神色一变，眼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光芒，举着刀快步朝这边走来：“给我站住！”

地痞头目见状，脸色变了变，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不想真闹到官府。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好，今天算你们走运。不过，你们记住，这条街是我们罩的，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做生意，绝不轻饶！”对手下人说道：“走！”

几人不甘心地看了柳如烟和小九一眼，悻悻然离开了摊子。

可哪里还走的了，那铺头方才被人砸了头，这边便见几人看到他们便跑，更是确信是这几人犯的事，来的更快了。

这地痞头目一见捕头，脸色顿时大变。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但面对官府的人却没了底气。他连忙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谄媚地笑道：“捕头大人，这...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平日这套说辞听得众人耳朵都快起茧了，哪怕他这次是真的冤枉，有哪里有人信。

捕头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直盯着地痞头目，“误会？那你们见着我们跑什么！”

地痞们见事态不妙，纷纷低头哈腰，装出一副可怜模样，难道说在柳如烟这砸摊子？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辩解，那大高个颤声道：“我们是在这儿买面，大人，不信，大人你问她！”

捕头看向小摊旁被砸落一地的凉面，猜到几人方才怕真是在这儿胡作非为，应当不是砸自己之人，但脸上却并不为所动。他挥了挥手，几个衙役立刻上前，将地痞们牢牢控制住。

“把他们带回衙门，好好审问！”捕头下令道。

是夜，两人回到小院，坐在灯下，小九问道：“姐姐，我们这样总是被地痞流-氓骚扰，怎么办才好？”

今日亏得小花机敏，用东西砸了那巡街捕快，将捕快引来，许是混账事做多了，那群捕快未找到行事之人，便将气都撒到了那群地痞身上，可今日引来了捕快，总不能一直用这办法，下次若再碰上，那捕头心中也定会起疑。

柳如烟眼神一冷，叹道：“那几个人来者不善，咱们若是与他们硬碰，怕是会要吃亏。明日咱们得先换个地方摆摊，免得再遇到他们。”

小九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可好不容易打响了名号，便这般算了嘛？”

柳如烟拍拍小九的手，安慰道：“别怕，咱们做人讲理，生意做得干净利落，不怕没人来买。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一些老主顾吗？若他们喜欢吃咱们的点心，定会找过来的。“

小九点点头，觉得柳如烟说的在理，决计无人能做出姐姐那般滋味了：“那咱们去哪儿呢？这翠柳街虽然热闹，但我们这价钱，寻常人家怕是不会舍得买。”

柳如烟沉思片刻，说道：“原本我便是想在这绣房旁支摊的，我脑中还想到另外一种吃食，若是天天只做凉面，那些人也该吃腻味了。”

小九心有余悸道：”那我们不卖凉面，卖什么？”

柳如烟沉思片刻，说道：“往日柳府中种了不少名珍珠莲的作物，此物可以用于制作一种口感清凉的滑冻，正适合这个季节，明日我们可以去山中碰碰运气。”

小九听了，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珍珠莲？那是什么？”

柳如烟解释道：“珍珠莲是一种植物，叶片呈心形表面光滑有光泽，叶脉清晰。花朵通常生长在叶腋间或枝条顶端，果实为小型蒴果，形状像小灯笼，内部包裹着细小的种子。它的果实在阳光下会泛出微微的光泽，如同冰块在阳光下融化时闪烁的光芒，此物并不罕见，根茎可以直接扦插，极易成活，若是我们能砍下几根栽到院子里，便有了免费的材料。”

虽说柳如烟尽量想要详细的讲与小九听，但小九却只将‘免费’二字听了进去，连忙点头道：“免费，好啊，姐姐，我们明日一早就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柳如烟和小九便收拾好行装，带上干粮和水壶，准备上山寻找这所谓的珍珠莲。

两人穿过热闹的集市，刚走出城，便远远看到许多高低起伏的草棚，小九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从四处逃难到洛阳城里寻活的难民，只是现下国库吃紧，安排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便被留在了城外。”

柳如烟微微蹙眉，见远处几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蜷缩在一起，其中一个老妇人则坐在地上，无力地倚靠着树干，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她们身侧几个孩童在泥坑玩耍，笑声中夹杂着饥饿的哭喊，柳如烟看着眼前一切，心下隐隐发寒。城外大多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稍微有些气力的年轻人都想办法跑去了城里。

许是见柳如烟眼中怜悯之色，一位老妪颤颤巍巍的抱着瘦骨嶙峋的孙子朝两人走来，孩童的脸上满是污垢，眼睛却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

老妪的视线落在柳如烟和小九手中的干粮，“好心的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吧，”老妪的声音沙哑而乞求，“我孙子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柳如烟心中一软，几乎要将手中的干粮递过去，但小九连忙拉了拉柳如烟的衣袖，低声说道：“姐姐，我们也没带多少。”

柳如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干粮，又看了看老妪和她的孙子，伸手将干粮掰碎成两半递给对方柔声道：“现下我自身难保，身上并未带多少干粮，这些您先拿去。”

老妪双眼发光，伸手将干粮接过，咽了咽口水感激道：“谢谢，谢谢你们！”

小九见四周的视线慢慢聚集，连忙扯着柳如烟往山林深处走去，直到远离了那群难民的视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姐姐，你下次......”

但双眼对上柳如烟那清澈的眸子，那些心里对那些难民恶意的猜疑与腹议，又都堵在嗓子里吐不出又咽不下，最终化作一句：“姐姐，你得多替自己想想。”

柳如烟并非不识好歹，点了点头，“今年天灾不断，许多人都流离失所。我们虽然不富裕，但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可以糊口。他们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若是力所能及，我还是想帮一帮。”

小九看着柳如烟，不再言语。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沉默让四周的环境立刻变得幽静起来。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洒下点点光斑，给这片寂静的森林增添了一丝生气。清晨的露水尚未蒸发，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婉转动听，给这片静谧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生机，但立刻便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呐喊，“那儿有鸟，我们快打下来，今日还能吃上肉！”

听到远处呐喊，两人也只是低声叹息。

这座山并不高，但树木茂密，山路崎岖。

随着她们的深-入，山路越来越难走，许多地方已经被人采摘得光秃秃的。小九望着这片茂密的森林，提醒道：“姐姐，这山路不太好走，你要小心一些。”

柳如烟点点头：“嗯，咱们慢慢走，记住，时刻注意路上的标记，免得迷路。”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缓缓前行，初夏的清晨，空气清新，四周鸟鸣声不绝于耳。走到深处，许是人少了，鸟鸣声越发动人。

走了不多久，小九指着前方惊呼：“姐姐，你看，那边有一块空地，咱们去那儿看看吧。”

柳如烟顺着秋菊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空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们加快脚步，走到空地上，四处打量。

这片空地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草和灌木，柳如烟蹲下身，仔细翻找着。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一株翠绿色的植物，叶片上有细小的灯笼状颗粒。

“小九，快来看，这就是珍珠莲！”柳如烟兴奋地喊道。

小九闻声赶来，看到那株珍珠莲，也不禁欢呼：“太好了，姐姐，咱们总算找到它了！”

柳如烟小心翼翼地将珍珠莲连根拔起，仔细检查了根茎部分，满意地点点头：“这珍珠莲的根茎非常健康，咱们可以多找几株，带回去种植。”

两人继续在空地上翻找，果然发现了几株珍珠莲，柳如烟将它们小心地装进带来的篮子里。

“姐姐，我们今天找到了这么多珍珠莲，够做好多冰粉了！”小九兴奋地说道，想起前两日的虾油拌面，口水便止不住的溢出，也不知这冰粉又是何滋味。

柳如烟笑道：“是啊，咱们这次的收获真是不错，也不知这些栽到院里能不能成活。”

等两人带着满满一筐石花籽回到小院时，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天空中的橙黄色霞光洒在她们疲惫的脸上。两人每走一步，脚下的尘土便会扬起，映衬着她们额头上的汗珠。

柳如烟用袖子擦了擦汗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小院的门框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九，我们总算是回来了。”

小九也喘着粗气，一边放下沉重的筐子，一边笑着说：“是啊，姐姐，我们终于带回了这些宝贝。”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头发也因长时间的劳累而凌乱不堪，但那一抹笑容却显得格外灿烂。

两人走进小院，脚步有些蹒跚。柳如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直了双腿，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子：“真是累坏了我，这山路还真不是好走的。”

小九也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喘着气说道：“是啊，可，这些果子要如何吃啊？”

小九一路上还悄悄拿了两颗放到嘴中，只觉苦涩异常，丝毫尝不出冰凉之感。

柳如烟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来，小九，坐我旁边歇一歇。”

小九顺从地坐在柳如烟身旁，两人就这样靠在墙边，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微风轻轻拂过，带走了些许暑气，她们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一丝凉爽。

柳如烟望着天边的晚霞，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些石花籽，必须要经过特别的处理才能变得美味。”

“特别的处理？”小九好奇地问道。

“嗯，”柳如烟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手艺，我小时候常常看爹爹和娘亲做这些，今日忙了一天，我们先休息一夜，明天再开始准备。”柳如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我去生火，给姐姐倒盆热水泡泡脚。”小九见今日见不上冰粉，有些失望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拉起柳如烟：“来，姐姐，我扶你起来。”

柳如烟心中想要推拒，但身体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平日养在深闺的身子，突然这般折腾，到底有些吃力：“嗯，那麻烦你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小屋，小九便径直去了灶房，生火烧水。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那坚毅的神色中透露着一丝温柔。水烧开后，小九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水盆，回到房间。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时，却见柳如烟已然累得睡着了。她蜷缩在床角，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小九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阵心疼。前几日那个衣食无忧、被众人捧在掌心的大小姐，如今却要和她一起奔波劳累，倒也算命运弄人。

小九轻轻地放下热水盆，走到柳如烟身边，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屋内虽然简陋，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小九帮柳如烟褪去鞋袜，铺好草席，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她看着简陋的屋顶，心中默默地打气，不知为何，只要看着柳如烟，她心中便觉得再艰难的日子，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