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秦朝雾已经带着东方羽来到大晟的国都——盛京城。
整座盛京城之上压着消散不去的黑云,有山雨欲来之势,城门紧闭,守城的护卫警惕的观察四周的动静,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行动。
东方羽在她怀里醒了过来,有些迷茫的转动脑袋,想要观察自己在哪。
秦朝雾又变回秦雾的容貌,抱着东方羽在冷清的街道上散步,寻找早餐。
寻到了一家馄饨店,跟店家要了两碗。
店家的神态有些纠结,如果不是世道艰难,他也不会冒着风险出摊。
他将两碗馄饨端上桌后,见她们一个眼瞎,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稚童,欲言又止了一下,想对她说什么,看到东方羽吃着馄饨的可爱模样,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对秦朝雾说:
“您是外乡来的吧?最近城里不太平,您和这位小朋友还是不要出来逛为好,有地方躲您就躲,现在全城禁严出不去。”
秦朝雾吹了吹馄饨,问他:“为什么?”
店家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她说:“这‘天’,恐怕要变了,城里最近来了很多‘流寇’,最近大家都不敢出门,我也是没办法才冒着风险出来做这个的。”
“好,谢谢。”
“没事没事,您吃完就走吧,这天马上就亮了,我也不收您的钱,就当是请这个小朋友吃,我也要回家了,我家囡囡还在等我回去。”
店家在看到东方羽时,想到了家里的小女儿,决定还是收摊回家陪家人,无论多难,只要家人还在,总会过去的。
等他收拾完东西时,桌边的客人已经不在,但桌上放了好几颗碎银子。
东方羽在她怀里比划了几个动作,意思是:为什么要把银子敲碎?
秦朝雾轻声细语解释:“店家说的天代表朝廷,流寇是别处进驻而来的军队,现在这个世道很乱,如果我给他一锭银子,可能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东方羽若有所思的点头。
秦朝雾带着她飞身来到大晟皇宫的屋顶上,她俩一大一小坐在上面观看下面严阵以待的军队。
长髯白须的大将军看到了她们,六十多岁的游浮老将军目若鹰隼,在被发带遮住双眸的女子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他心下有了计量,恭恭敬敬的朝那女子行礼。
还未等他开口,秦朝雾勾唇,止住了他的话头,她不疾不徐道:
“碰巧路过,外面那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游老将军欲言又止。
她又接着说:“不插手,看看热闹罢了。”
游老将军点点头,继续处理紧急传回来的军报。
临近正午,皇城玄武门被攻破,一大批人马往太和大殿这边赶来,为首的是一名穿着蟒袍的俊秀男子,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骊马,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顶正脊上的一大一小。
从太和殿里走出来一个病怏怏的人,恶疾缠身却难掩其风华,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句红颜命短,她拒绝了宫人的搀扶,端着帝王的威严,在游老将军的示意下回头,看到了屋顶上的女子和稚子。
两方人马有些迷茫的看着她们。
秦朝雾淡声开口:“不打吗?”
那俊秀男子率先出声,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哙的决然:“恭请陛下禅位。”
他身后的人马一呼百应,声音响彻云霄。
帝王还未表态,游老将军怒不可遏的痛斥其狼子野心。
“唐离,你有弑父之过难道你今日还要杀君吗?”
那俊秀男子状似思索,目光在蒙眼女子和帝王之间逡巡,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那又如何,她赵家的天下不也是这么从秦家的手里拿过去的吗?”
游老将军停顿了几秒,看了屋顶的人一眼,又继续怒骂:“你今日所为怎配与当年之事相提并论,现今陛下有功无过,你怎么敢如此,你简直妄为人子,妄为人臣。”
唐离意味深长的看着屋顶上的人。
秦朝雾耸了耸肩,道了声好戏。
“废话少说,这位置你让还是不让?”唐离温和的对帝王道。
帝王不动声色的直视回去,丝毫不露怯的问:“朕想知道你起兵的缘由。”
唐离思付片刻,道:“愿得一心人。”
其意味十分明显,秦朝雾饶有兴趣的啧啧两声。
下一秒,局势反转,又一大批白盔银甲的人马将唐离的人马给团团围住。
为首的白袍将军踏马而行,飞身来到帝王的身边。
她恭敬的朝帝王行了个礼。
“臣游茯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帝王亲自将她扶起,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了几秒钟,微微摇头,痛心道:“你不该回来的。”
白袍将军将头埋得更低些。
唐离自嘲一笑,难过的看着帝王道:“赵曌,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边疆那点事,你没有心,难道你就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吗?这位置让我坐,我敢保证不出三年一定能拿回失去的领土,我能带着大晟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你就安安心心的养病不行吗?”
帝王蹙着锋利的眉,不赞同的看着他,刚想开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周围的兵马瞬间躁动起来,帝王病危,今日是谁家天下还未可知。
赵曌不羁的用黄袍擦拭嘴角的血迹,淡淡的睥睨他,道:“这位置,朕就算是还回去,也绝不让给你。”
“为什么?”唐离痛苦的反问她。
赵曌不语,目光沉静的看着眼前的局面。
唐离身旁的大将蔡澜见唐离不堪其用,站出来用刀指着赵曌,扬声道:
“今日退一步是死,进一步亦是死,那倒不如来拼个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犹未可知,这天下断没有女人可以坐的道理。”
站在他身后的军队士气瞬间振奋起来。
下一秒,原本站着高声的蔡澜突然跪了下去,脑袋朝地面磕得邦邦响。
全场唯一的异动就是秦朝雾的手指,她指头一弯一弯的抖动 ,咋一看和蔡澜的磕头规律一模一样。
秦朝雾单挑眉梢,散漫道:“抱歉啊,你惹到我了,瞧不起女人是吗?陛下,我建议在砍他脑袋之前先给他上一道腐刑。”
赵曌想应答,喉头再次涌上来一口瘀血,她只能闭嘴止住,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啧。”秦朝雾见她如此,实在难受极了,飞身而下,来到她的身边,快速的点了她几道穴位,又用法力在她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打通她的经脉,将她的陈年旧疴引出体外,一切只在瞬息之间便完成。
赵曌吐出瘀血,血迹由黑红转至健康的大红。
“得,这不就解决了吗?你不就是心疼她为国为民操劳过度,她现在已经好了,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活得比你久。”秦朝雾靠在柱子上,自信的朝唐离道。
唐离有些怔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朝她道了声谢,似放松的卸下一口气,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秦朝雾见他如此,又忍不住啧啧两声,看向一旁的白袍将军,转头调侃帝王道:“红颜祸水啊陛下。”
赵曌:“……”
一场宛如儿戏般的兵变落幕,秦朝雾用着秦雾的面貌在此处实在显得有些尴尬。
赵曌有些讷讷的朝她道谢,白袍将军有些警惕的看着她。
秦朝雾牵着东方羽想要离开,被赵曌拦住了。
“陛下,不会是想斩草除根吧?”
赵曌有些艰涩道:“打不过你,你,你是?”
“是谁?”秦朝雾状似迷茫的回看过去。
“少帝秦雾。”
“不是,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单纯过来看看热闹。”秦朝雾面不改色的扯谎。
“抱歉。”赵曌神色晦暗的看着她。
“没事。”秦朝雾转身就走。
“且慢。”游浮老将军拦住了她,转头对帝王道:“陛下,此方士医好了陛下的旧苛,按例应该封为国师。”
秦朝雾闻言并没有推脱,因为她来这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即使知道他们留自己在这里只是想要看住自己,免得再出现像今日这般的祸事。
她勾唇,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提醒一下,你们看不住我,只要我想,整个盛京城灰飞烟灭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至于国师,我倒是没当过国师,陛下,我可以当国师吗?”
被发带遮住的双眸抬起,她微微歪头,似是好奇又觉得好玩。
赵曌目光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后又抬头看向驱散黑云的太阳。
“雾散了才会迎来朝阳,所以朕不悔。”她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秦朝雾装作听不懂的微微颔首,“所以?”
“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做大晟的国师吗?”
“我考虑考虑。”两三秒后,她扬着笑道:“考虑好了,可以,不过我有三个问题,若陛下在落日之前给出答案,我便自愿留下来。”
“好。”赵曌坚定的看着她。
“第一,城东的汤饼铺一份汤饼多少文。第二,城西守卫一个月的月例是多少。第三,城北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里面是空的,这里面原本该放的东西是什么?”她将怀里的东方羽放下,将嫩生生的小白手递给陛下。
赵曌知道她的意思,问道:“你不去吗?”
秦朝雾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不去,我要去国师府参观一下环境,刚好在城南,陛下找到答案后去那里寻我便好。”
“好,游将军带你过去。”
等秦朝雾同游茯离开后,赵曌换了常服,抱起东方羽,在游老将军的陪侍下微服私访。
“陛下,您觉得……”游老将军话未过半便被制止了。
“她不是。”赵曌知道,就算她真的是少帝秦雾,那也要装作不是。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稳定当今局面,留她下来当国师,一则是想看住她,二则是想……补偿。毕竟当初她确实是无辜的。
游老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总觉得留着她是个不确定因素,若是除掉她,怕也是不能。所谓一臣不侍二主,但若真让他做出抉择,那必然是大晟,这片国土再经不起战乱了。
秦少帝继位之初,八王二十七候叛乱,死伤无数,几乎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地步。近几年的民情才稍稍有些好转,这得益于他身旁这位狠厉果决的陛下。
很多人说陛下是杀兄夺位的暴君,但他并不这么觉得,陛下之兄赵飞羽称帝之初耽于情爱,实在难堪大任。现在这个国家需要的是一位有进取心的君王,陛下恰恰如此,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做陛下最忠诚的臣子。
他微微屈躬,恭敬的对陛下道:“让臣来抱吧。”
赵曌掂了一下怀里的东方羽,缓声拒绝他:“不用。”
她目带探究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孩,不知为何,抱在怀里像抱只阿狸,暖暖的,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仿若有灵力在传输进自己的体内,修复那些曾经受损的筋脉。
另一边的秦朝雾跟着游茯前往国师府,国师府是旧的,是上一个朝代大昳的国师府。大晟立国至今还未封过一位国师,所以这处住所一直被闲置。
“你知道之前住在这的人叫什么吗?”秦朝雾对着国师府的牌匾问身旁人。
“陆秀。”说出这个名字时,游茯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有没有什么异样。
“哦。”秦朝雾反应淡淡,在心里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有些感叹陆秀和秦雾的命运。
“陛下于城外无归河给陆秀建碑立庙。”游茯突然来这么一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那些大臣不反对?这让那些弃大昳投大晟的人如何自处?”
游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竟有些愣住,她顿了顿,斟酌半会才道:“陛下掌权之初施行仁政,每一条决策有理有据,利弊分明,所以立庙这件事虽有人反对,但大多皆是在观望。”
“哦,原来如此,我想泡澡。”秦朝雾有些突兀的转移话题。
游茯虽有些被无语到,但也马上帮她安排了。
等秦朝雾进入浴池后,游茯才松了口气守在门外,不知为何,呆在秦朝雾旁边总感觉莫名有股压迫感,让她不敢直视秦朝雾。
秦朝雾进入浴池,收起对魔力的钳制,任它们外泄入水,循环几百个周天才又进入她体内。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的第一次魔力暴动,所幸她现在还控制得住,没有滥杀无辜的想法。
她往后仰,靠在浴池边上,漫无边际的想着。等日后她控制不住,这个世界必将倾覆,因为以主角团现在的能力还阻止不了她。她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林夕身上,只希望她能勤于修炼,早日突破出窍,好能阻止自己这个灭世大魔头。
她突然有些想笑,做秦雾时,寿命只有三五年,想活久点也不能。现在做了魔,想死却是不能。
非得用灵力相抵才灭得了这魔力,若她自杀,魔力便会暴走,到时又是一方生灵涂炭。徒增冤孽,非她所愿。
等到日落西山之时,一个小团子哒哒哒的跑进来找她。
东方羽只看到被收进去的魔力尾巴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有些担忧的牵住秦朝雾的手。
秦朝雾摸了一下她的头以示安抚,看向跟进来的陛下,问:“如何?”
“朕知道了。”浴室内就她们三人,赵曌亦没有那种小女儿家避嫌的想法,她有很多话想对秦朝雾说,只是不知道她方不方便。
秦朝雾淡笑:“陛下知道便好,我说了,我只要答案,既然如今陛下已经给出,那臣绝不食言。”
她已自称为臣,便表态了愿意认下这个国师之名。
赵曌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那国师记得明日来上早朝。”
“几时?”
“卯时,官服已经备好。”
秦朝雾苦涩着脸道:“国师能不能不上朝啊陛下?”
赵曌一愣后勾唇笑了一下,这一笑使得她国色生香的容貌更生动了些,具象化了一笑倾国这个词。她道:“不能。”
“好吧,那陛下再见,恕臣不送。”秦朝雾有些失望道。
“国师可愿意陪朕用晚膳?”
“陛下的折子批完了?”
“今早唐离带兵过来时便批完了,怕真要改朝换代,而折子里有重要情报被疏忽的话恐出大麻烦,便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交接时才不至于遗漏。”
“交接。”秦朝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下对赵曌有些无奈,看来若没有出现今日的变故,她身旁这位陛下是打算禅位后以死明志。不损一兵一卒,死的就只有她一个人,想必那禅位诏书是已经写好了。
“陛下,禅位诏书呢?”
赵曌有些惊讶于她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她便如此了解自己。
她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今日离宫时便烧了。”
秦朝雾暗自感叹,陛下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这诏书若是被人发现恐会掀起波澜,所以留不得。
她从浴池站起身,身上穿着白色中衣,不过一息便干透了。随着她的意动,红色外衫毫无褶皱的套在她身上。
她的皮肤被水泡得红润,特别是唇色红得像是要滴血。淋漓尽致的展示了什么叫明眸皓齿的大美人。
然而没有美到任何人。东方羽在关心她的身体,而赵曌在感叹用法术穿衣的方便。如果她也会,那以后上朝之前便可以省下很多时间,因为龙袍穿着太麻烦了,每次至少要穿十几分钟,她觉得太浪费时间,就这十几分钟都够她看好几道折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