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得这样,你在想什么?!”宁筑轻哼一声,冷淡地移开眼神,“本王沐浴不需假手于人,你死心吧。”
凌霜儿像被雷轰了一样又羞又气,这人说话真是可恶极了!不经细想,她怼了回去:“王爷自然是千尊万贵不可亵渎,只是民女本来也没有想法做您这贴身丫鬟,不若王爷收回成命。我就管管炉子还挺好的。”
“...呵,挺有脾气。”
宁筑不是没见过奴才忤逆,但确实没见过晋升之后还甘愿退回封赏的,尤其是升到他身边做事,从来只有各人想尽办法争抢着要来,哪里会有人推脱不干。甚至,她这话里话外似乎还有点嫌弃?
很有可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他不自觉地继续把她往狡黠诡变的方向去想,一张脸早就沉了下来,“你的心思本王清楚,不过是觉得本王如今流落异地,无法兑现你晋升的封赏,可是这样?”
“...啊?”凌霜儿倒真没这样想,她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想伺候他而已。
“这样吧。本王随身带的珊瑚合璧吊坠,可以暂时交予你保管。待回到王府,你拿了该有的赏赐之后,再交还与我。”宁筑了解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斟酌利弊过后,觉得还是得先安抚住眼前这毛躁的丫头。
他把项上挂的一根五彩宫绦摘出来,果然有一对日月形制的珊瑚坠子,光华熠熠地落在手心里。
“只是,你有胆收吗?”宁筑微微眯起凤眼,唇边不觉露出一丝讥讽。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这对坠子的由来含义,手里一空,真的被她拿走了。
凌霜儿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收下来,也算没白白受他对自己一番讥辱嘲笑的气。再进一步说,这玩意儿必定值钱,把它卖了或者当了,给雪儿凑赎身费多好啊。
“那么,王爷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她收了东西,语气放软了些,既然宁筑不用她帮忙洗澡,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她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服侍。
更没看见,对面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
“你不是喜欢管炉子吗,不烧水?”半晌,他才开口。
“哦哦哦!”凌霜儿反应过来,想起陈磊跟她讲解过浴室怎么使用,又是暗自欢喜,大赞这里的一切便捷,“这一间是浴室,有热水,不用烧!”
她领着宁筑过去,没注意宁筑对着简约的浴室设施皱了眉,“红色的这边是热水,蓝色的是凉水。打开之后水就会-啊!!!”她笨拙地操作着,一心只想赶快给他演示完毕、退出这个狭小的空间,忘记了把花洒拿下来。
宁筑冷静地往旁边撤了一步,见她被水冲得睁不开眼,到处胡乱摸索开关,只得伸手过去帮她把水关掉,心里感叹:这个异乡世界真是很有意思,他本不介意多游玩些时日。奈何身边跟的人这么不给力呢?再多住几天,就说不准是谁伺候谁了!
“...浴室您用吧,民女退下了。”凌霜儿窘迫得抬不起头,一手撩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手假装擦脸上的水,实际是遮掩着慌乱,欠身就要退出去。
“你这身上都湿了,赶紧洗吧。”宁筑抢先退了出去,倚在门边上挡住了去路。
“不用不用,没事,您先洗。”这王爷惯会记仇算账的,她哪敢?
“得了吧!回头再整病了谁伺候你啊?”宁筑没好气地直接帮她把门关了起来。
剩下凌霜儿站在浴室里自言自语:“病了就自己扛啊,还用谁伺候么。”
她想起陈磊的关照,便依言上了锁。现在这里面小小一方静谧的天地,只独属于她了。
脱掉淋湿的外衣,凌霜儿想找地方挂起来,转身往四周打量,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镜子上,一时移不开去。
那片光滑的镜面中,有位少女也正在张望。她的五官秀致可爱,一对大睁着的桃花眼里仿佛有雾气,氤氲着害羞和惊奇。鼻梁很细巧,上面还覆着一抹粉色,从鼻尖一直延烧至脸颊,有种藏不住的天真稚气。
凌霜儿想起了长姐。
长姐也有这样的一双波光潋滟含情目,兼之性格温婉柔顺,是不带一点攻击性的绝色美人。上门相看的媒人个个都说她是旺夫的福相,命中合该高嫁,后来果然被太常寺卿刘大人的公子看中。即便那位只是庶子又如何,他可是明媒正娶把长姐聘去做正妻的!
但谁知命运会这样反转无常?原先众口一词夸作的温柔绝色倾城貌,须臾就污蔑成了狐媚蛊惑克夫颜...
她忍不住长叹一声,然后习惯性地紧紧抿唇,把强烈的不解和不甘全数压回内心。
这样一看,镜中少女又有几分长得像凌雪儿。
凌雪儿性格长相便不似名字一般的娇柔软弱。在凌霜儿心里,她绝对是天下第一聪慧勇敢的化身,是榜样是标杆,是最应该凭借自己的英勇奋进获得上神垂青的女子。
然而到底又是哪里出了纰漏呢?得不到命运眷顾也罢,怎么连最平常的日子都不给过了?此时,不知她正被怎样作践着!
一副圆镜内外两人,齐齐掉了眼泪。
哀戚的情绪并没有停留很久。她的怒气很快找到了想要倾泻的对象,并且因此越燃越高涨:雪儿遭遇的不是天灾,是**啊!
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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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筑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又把侍女给得罪了?
浴室门刚打开时,里面热乎乎的水汽一涌而出,在不大的房子里恣意弥散,场面一度显得有些旖旎。
可是从旖旎中走出来的那个人,非但不甜不美,反而气鼓鼓,凶巴巴,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干嘛呢?”见她径直奔进厨房里,却又无事可干地干站着,宁筑一头雾水地问。
更可恶的是她竟敢转头不答,连最基本的纲常礼法也弃之不顾了。
宁筑:......
这是花钱给自己弄了个冤家放在身边??
他有点生气。
转念又想,毕竟年纪小,没有侍奉大人物的经验,指望她跟家生奴才一样恭顺能干,大约是过于苛刻了。
他不疾不徐起身,神色平静:“既然已经晋升了,还收了本王的东西,是不是该把分内的工作做好?不会的话,我说一样,你做一样。来吧。”
凌霜儿用尽努力在克制怒气,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一时摸不透他会让她做什么事,满心都是抗拒。但她还有点怂,这里毕竟不是她熟悉的地界,要是真的跟宁筑分道扬镳了,只靠她自己的话,连回家都成问题,更谈何给凌雪儿赎身。
所以无论她有多不情愿,现在都只能跟他绑定在一起。
“但凭王爷吩咐。”她仍不愿以臣服的姿态向他行礼,有意地把背挺得笔直,硬邦邦地答了一声。
宁筑哭笑不得,忍耐着忽略了她的恶劣态度。他环视一圈屋里,加上刚才去看过浴室的简朴,心知此地条件比不得宫中也比不得王府,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
但是还是不死心地要问问。
“去准备一下浴盆?”
凌霜儿应得坚决:“这里没有。”
“熏香、皂油...”
“王爷说的这些全没有。”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浴巾也是没有的,您洗完了就用些草纸凑合擦擦吧。”简直离了大谱,一卷卫生纸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递到他眼下。
换洗衣物和便鞋?不用问了,连想都不必想。
宁筑气结,甚至要怀疑她是故意的在敷衍他,这也没有、那也不会,她一个侍女便乐得清闲自在呗。
他咬牙最后一问:“梳头,会吗?”
“...会。”凌霜儿身为女儿家,这项技能属实无法推脱了。不过,“梳子、篦子,这些也都没有啊...”
“用手。把我这头发挽起来就行。”他渐渐失去耐心,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
凌霜儿见他已经在餐椅上坐下,只得过去。
她站在他背后,站得好近,只有两拳的距离。轻轻拆掉了早就不稳的束冠,手指犹未触碰到他散乱下来的头发,心跳忽然不受控地起了速度。
并不是第一次触碰他。可是没了扮演绑匪时那高涨的肾上腺素加持,凌霜儿觉得自己好像格外胆怯,特别的紧张,悬在他耳畔的两只手,被说不清的情绪牵引到快要发抖。
她迟疑了好久。宁筑等不到她下一步动作,忍不住回身去看她是怎么回事。
不由分说地,目光撞上了目光。
咚。咚!
全世界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王爷究竟长的什么样,在她眼里总是朦胧含混的。想要偷看他时,他总高高在上,仿佛远在天边一般看也看不清。近在咫尺,他低头吩咐她做事时,她又全然不敢抬头。
只记得乡邻市井之间,常年有着关于他的讹传谬谈。
有说他身姿矫健卓绝,完全地承袭了先皇那样跋扈霸道的潇洒英气,可惜长相奇丑无比;
有说他样貌跟先皇贵妃的妖冶容颜如出一辙,竟像是压倒桃花那般的狐媚娇弱。
不是,都不是!
他这个人,他的整个外形样貌,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看,好看到可以把俊朗和艳丽这两样分属于男女的形容词,同时用在他身上。
凌霜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对视的一瞬间,她虽然慌乱得想要马上躲开,但眼睛好像中了蛊,视线忍不住依旧落回他的脸上,一寸一寸游移过他的精致下颌,然后在似笑非笑的锐利唇线上停留了片刻,再一路向上,掠过他高挺标致的鼻梁。
最后无可避免地,她看向了他沉静又傲漠的一双眼,那被墨色浸染的瞳光微微闪烁着,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夺人魂魄,又像是在震慑所有敢于觊觎他的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