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儿跟着二姐读过些书,当然懂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是什么意思。就算没读过书,也亲身体会过这世界上的规则:所有一切资源都得先紧着主子使用。断没有身为下贱,却享用到比主子更好更多的东西这样的道理。
凌霜儿僵住了,她怎么...不知不觉地就僭越了?
可是这包子明明是王爷给她分下来的。他是不饿?还是单纯的算数不好。
宁筑像是看穿了她心思,冷哼了一声:“别瞎想,本王...吃不惯这样的东西。”
“噢!”凌霜儿信以为真,心里暗暗叹息:他们这些贵人,平时的生活得有多奢侈啊,连这样好的精细面食还吃不惯!
她盯着地砖上的花纹发呆,忽然听得人大叫。
“哎呦!总算找到你们啦!!!”
她下意识抬头,见一个男人正从一架怪车上匆忙地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他们。
这是刚才医院里那人,来抓他们来啦!
凌霜儿本能地后退一步,打起精神摆出防御的姿势。
“两位啊,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啊,叫我好找。”陈磊擦擦脸上的汗,首先看向宁筑,见他反应平淡,又转脸去看凌霜儿,情不自禁地冲她笑笑。
刚才在医院里找不到两人,他还以为是被媒体记者给带走了,吓得快要原地爆炸,这还没来得及谈好封口费、对好公关口径呢?
还算他运气好,开车出来找了没一会儿,就远远地瞅见街上有俩人打扮得与众不同,不是他要找的人还能是谁?
他喜上眉梢地邀请道:“先上车先上车,车里凉快。”
凌霜儿更怕了,谁敢上要人小命的怪车啊。
她踟蹰着不敢上前,却发现宁筑毅然决然地坐进车里去了。
还管她叫什么凌大胆,明明他才是宁大胆吧...
凌霜儿犹在车旁瞻前顾后,直到宁筑在车里不耐烦地催她:“你走不走?!”这才鼓起勇气钻进车里。
她长这么大,连马车都没有乘过,更别说这种“无马车”了。再者,她什么身份,还跟王爷平起平坐在一块儿??
等陈磊把门一关,车里完全就是一个狭隘的封闭空间。凌霜儿心跳更快,紧紧挨着车门,手不知该放哪里,脚也不敢完全放下,恨不得越缩越小,最好能钻进车里铺着的厚地毯里去。
“两位坐好了吗?咱们是回医院还是哪里?”陈磊招呼了一声,径直将车开上路。
“不回医院...”凌霜儿瑟缩着,见宁筑迟迟不答,急了。那地方一看就不好,空气冷毒,色调惨淡,没人脸上有笑容,可怕可怕。
“...那,也行吧,如果两位不介意,去我办公室坐坐怎么样。”陈磊有公司下达的重要指令在身,他得尽快安抚好两个受害人、不扩大负面舆情,才能平安度过经理生涯的第一个危机。
后座两人不明所以,也没办法给他回应。
车子便一路疾驰去往远洋大厦。
凌霜儿渐渐适应了车开起来后的颠簸,新奇感便按耐不住。她偷偷地看了眼车窗外,那些景色晃一晃就过去了,原来是那么快的速度。
她顿觉头晕,慌忙转过脸,余光一瞥,瞧见宁筑正好整以暇地坐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不愧是王爷,果然见多识广。”她有些茫然地想,一不小心这想法已经变成了嘴里的一句话,就这么大喇喇地溜出口了。
她慌得一把捂住嘴,身体越发的蜷曲起来。
宁筑平视着前方,没搭理她。当面阴阳他这个账,他先记下了,回头再算。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慌得有如鼓擂。不过那又如何,他不会让自己流露出半分胆怯和无知,给母妃和先皇丢脸的。
陈磊停好车,引着二人来到位于大厦裙楼的物业办公室,只见法务拟好的和解协议已经放在他的桌子上了。
他忙不迭地给让座,心里直打鼓。
那两位从进了办公室之后,一个冷眼冷面,偶尔还流露出几分嫌弃的脸色。另一个举止拘谨,像只防备心十足的野生小动物。
看这情形,应该挺难搞的。
“咳咳、两位请喝水。”陈磊送上茶杯,见他们端起来喝了,略微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来,“那我也不多耽误两位的时间,就开门见山地谈谈吧?”
他先是卑微地重复了一遍事故发生经过,然后苦口婆心地渲染了一番公司的诚意和苦衷,最后在他们面前各递上了一份文档。
“协议上的内容跟我刚才讲的差不多,两位可以仔细再看看。没问题的话咱们双方签名,各留一份,然后我这边马上让财务打钱。”陈磊擦了把汗,迫切又心虚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凌霜儿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几个重点内容还是能抓到的:
陈磊非要作为代表、要对他们的坠落事故负责,愿意赔一笔钱!
还能有这种好事啊?
她想一口答应,可是在王爷面前几时轮得到她来做主。只好呆坐着不敢动,默默忍耐焦灼,直到听到宁筑终于答了一句行,她松了一口气。
刚想去取面前的纸张,宁筑却伸出他的长手,把桌面上的纸全捞走了。
凌霜儿明白,王爷是怕她不识字,在这里露怯丢人。
她心下很是不服气。好歹她也跟着雪儿学过几年功课,大部分的字还是认得的。
想到雪儿,凌霜儿心里一酸,不知自己还要在这个奇观世界里耽误多久,才能回到京城去赎她出来。
宁筑见她又在出神,还当她真是目不识丁,暗自颔首,赞赏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接着便一目十行地去读纸上的字。
嘶,这字......还算熟悉,可也有好些认不太出来!
他手心出汗,又生怕被陈磊看扁,便装模作样地看完了,点点头说:“拿笔来。”
取了笔一看,并非毛笔,又是一整个傻眼,只得忍耐着歪歪扭扭题下全名。
他把纸递给凌霜儿,还好心指点着说:“在这,写你的名儿。你...会写吧?”
凌霜儿接过笔,只觉得跟她小时候练字用的树枝子差不多,拿在手里稳稳当当。
两份签名,一份像小孩儿涂鸦般歪曲,另一份字迹端秀,整整齐齐。
宁筑内心有点崩溃:......这上哪说理去啊!
陈磊接过文件,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写得娟秀的名字。
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却关联到这样一个不失锋锐的名字,很特别。
他听到对面的人等得不耐烦后的轻咳,才意识到自己在心猿意马,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递上了另一张纸。
“协议签好了,财务会尽快打款的,需要两位这边留一下银行卡号。支付宝账号也行哈。”
凌霜儿:“......”
宁筑:“......”
陈磊见二人沉默着,十分不解,试探着问:“呃,是没有账号吗?”
凌霜儿摇摇头。
咱就是说直接给银子不好吗,干嘛要整这么多幺蛾子。
“没有也没事,我陪你们去新办一张银行卡不就完了吗。”陈磊见她为难,便积极地出主意,“您这边身份证都带了吗?”
凌霜儿现在有点知道宁筑脾气了,人家是尊贵之身金口难开。她既不想拂了陈磊好意,又真的很想要那笔钱,少不得主动陪着笑去接陈磊的话:“...身份...证?我们没有这个东西。”
陈磊往椅背上一靠,为难地挠了挠头,这怎么一波三折的,没完没了了还。
最后,他决定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
“好好好。身份证是丢了吗还是怎么的了,实在不行咱上派出所补一个去。”
-
来自宁朝的两个古人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陈磊送到了派出所里。
宁筑和凌霜儿站在□□机器前,由陈磊代操作着,只见屏幕一闪,人脸识别成功。
高分辨率的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两人作现代装束的证件照,以及各自的籍贯、年龄。
宁筑:金陵市-城镇户口,20岁;凌霜儿:金陵市-非城镇户口,18岁。
照片上的样貌与本人丝毫不差。籍贯也是对的。年龄却不一致,都比原来在宁朝时的自己多长了两岁。
凌霜儿犹未察觉到不妥,一味的只是惊异好奇,宁筑的脸色却是越发的暗了下来。
这里如果真的只是番邦异域,或是猎场山崖下不为人知的桃花源,又怎么会有关于他们身份的记录,和把他们相貌画得纤毫未差的画像呢?
也许是他根本想错了。他们来到这里,不是单纯的地点转移,而是时空变迁,沧海桑田...
陈磊打印好回执,回身看见宁筑阴郁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更加不敢上前搭话。
他转向凌霜儿,心情旋即变得愉悦又有点紧张。他将取证凭条交给她,轻声地叮嘱:“三天后拿这个条子来领身份证,别忘了。”
凌霜儿不想就这样放陈磊走了。她手里攥着两张纸条,一片茫然,想要问得更详细些也没有头绪。
只好踟蹰着开口:“陈大哥...你说的话我有点不明白,能不能再多说些...”
陈磊脸上的笑意忽然绷住了,他想起来了,在医院的时候,姑娘不是有些失忆症状吗?
他怎么把这一茬搞忘了,只顾着完成自己的工作,丝毫没有关心人家的伤痛和实际需要!
“凌姑娘,对不起!我怎么忘了你受伤这个事了!走,咱们还是上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医药费你不用担心!”
“不不不,不需要上医院了,我经常这样突然不记得,过几天就能想起来的。”凌霜儿坚决不去,随口胡扯着。
“......”陈磊想想,似乎也有道理,突然受惊导致短暂失忆,新闻上看到过。只是在记忆恢复之前,她该怎么办呢?
“凌姑娘,要不我帮您回忆一下?您是做什么工作呢?看您这样儿打扮,是不是拍戏呀?你是演员,或者是模特儿?”
“...呃,”凌霜儿努力理解他说的话,“好像是,是演员吧。”理解失败,只能顺水推舟地应付一下。
陈磊用拳头砸了下手心,一副“我就说吧”的样子。但是再往下问又问不出更多信息了。
【不记得家在哪儿】【没地方可去,吃住都成问题】【手机也没有】,他的愧疚同情心随着凌霜儿不断的摇头水涨船高,深深地觉得自己很有义务一管到底。
“这样吧,我想办法给您安排一个地方暂住。”陈磊下了决心,可是转头看见宁筑在旁盯着他看,不得不问,“您两位是要一起吗?”
“嗯。”宁筑惜字如金地答,故意不去看凌霜儿那局促的样子。他只是貌似神游,但刚才的对话他是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
他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落脚处,好好思考一下如今的处境到底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