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与我我笔下的主角碰面是在文安十二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宫中有腊岁前一日击鼓驱疫之俗,意在逐尽阴气为阳导也,谓之逐除是也。阿无身为国师,自然是要进宫操办这些礼节。
那日,我想到这是林姑娘第一次进京过节,怕她思念故亲,便想带她去京城四处转转。林姑娘那日只身作男子打扮,青衣厚祆,一对晶莹白玉挂在腰侧,她并不是京城深闺的大美人,脸上亦不喜欢涂抹胭脂,于人群中,活脱脱一位秀气公子。
我同她行在繁华京城。文安十二年的酷雪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但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却并不敢在这上好的佳节流露过度的伤感来提醒那位好功骄奢的皇帝他的冶政失败。
一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我却在这些热闹中嗅到了糜烂的味道,我见金似屋,见玉是笼,这些努力营造的繁华表现都是立在大陈头上的一把快刀,是要吃掉无辜百姓的恶兽。
我正在扼叹这个王朝的时日不长,忽然听见前方一声高呵:“何人如此胆大,敢在今日当众抢占民女。”
他这一喊,立刻也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我和林姑娘也不意外。只见一高大的男子腰配饕餮双白玉佩,身上穿着面料柔软的新裳,不同的是,脚上却穿着一双磨的有些旧的祥云纹靴。那男子手似钳子似的抓住了一个獐头鼠脑却衣着华贵的青年,那青年身边躺着几个小厢,青年在高声斥骂他多管闲事。
我与林姑娘上前,注意到一位看起来还没有不过十四的女子衣衫不整的在旁小声抽泣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姑娘上前一步将厚祆披风取下披在那个女子身上。
那高大男子向林姑娘投过一记赞赏的目光后,又对着那青年说着标准的英雄救美的台词:“今日除夕,你竟然当众强抢民女?你与我去见官!”
青年龇牙咧嘴道:“这贱人是她死了的爹娘在生前抵给我的,你凭什么说我强抢!”
那女子抬头,含着一旺水的眼睛斥满痛苦,“我阿爹阿娘欠的银子我已经还清了,是你坐地起价,非要我卖身!”
那青年面露亏心,不过很快又露出凶光,“就那么点钱,连利息都不够的。你这贱人……啊……”
只见那男子将其手腕翻转,将人压在身下,单膝跪压着那青年的腰,“你不过是欺负人家姑娘现在无爹无娘了,竟然还口吐恶语,跟我去见官吧!”
“见官?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靖王府的人,这小蹄子……啊……你……你要是能帮她把钱还清,我也就放过她了。”
靖王是文安帝的亲伯叔,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连手下的门客都蛮横无理的很,算是有名的有高贵血统的“地痞流氓”。
那高大男子不知道为何僵硬了一下,面色阴沉了下来,然后声音低了下去,“皇室的人?”
高大男子手上力气忽然加重,我眼皮一跳,看出他是想起自己与皇室一些不值得高兴的回忆,再这样下去,恐怕非得捏碎了那个青年的手。
那青年不值得可怜,但是那个高大男子——沈无疾,他是未来的君王。我想趁此机会与他结识,再找准时机从中替他和阿无调和。也许在救下阿无之后,也能为阿无以后谋条不错的后路。
这样想着,我只身上前,将帷帽拉低,不让那个青年看清我的样貌,毕竟在新王朝来临之前,这些臭流氓们我还不能全得罪了。
“多少银子?我给了。”
沈无疾好像才从恨中幡然醒悟,慢慢的松开了手,又抬眼看看我,我隔着面纱感觉到他打量目光。
那青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给个台阶下,也就随便报了个数字,货银两讫,于是众人散去。
那小姑娘对我们三人表达了感谢。但她落在林姑娘身上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可以说得上是**裸,想来也是对这位愿意为他当众披衣的”男子”青睐有加,恨不得以身相许。
我抿唇觉得有些好玩,但是到底还是在她说出“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前给了她一笔银子,将她打发走了。
还没有等我表达身份,他却先一步问,“阁下是国师府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沈无疾上前,动作流畅的用手指捻起我挂在胸前的平安符,“萧氏的花纹……呵……看来国师大人还挺重视你,能杀人的咒,竟然用自己的血克了杀意给你求平安。”
我面色一热,想走远一些,林姑娘却先抬手压下了沈无疾的手,声音有些冷,“少侠,我家国师大人,不喜欢外人靠我家公子这么近的。”
沈无疾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皱眉,“小气!”
我真心觉得现下气氛尴尬,但是又记挂着我想做的事,只好尝试着开口,“少侠真……豪气,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同你畅饮一壶?”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还用手向我摆了摆,“看来大陈官员家中还有些有良心的,有机会我必定会登门拜访国师大人。现下还有点急事,后会有期。”
我喊道,“有机会是什么时候啊!”
不是哥们儿,你什么时候来拉拢阿无,好让我给阿无做点心理准备啊!
我……我帮你啊!
沈无疾没有回头,只身穿梭在行人中,周周灯火阑珊,银火烛光。可他走的决绝,没有回过头看过一眼。
我一边欣赏着我儿子的萧洒背影,一边感慨那身姿那利落,不愧是我选的主角。
林姑娘在这时侧身挡住我的视线,咳了一下,“秉书,该回去了。”
“啊?”
我还没有玩够啊。
“国师大人说了,秉书身子不好,不要在外吹风。”
“再玩一会吧,不着急。”
“可是国师大人叮嘱我……”
“好啦……”我实在是被他一句又一句国师大人喊的脑子发热,只能别开头借风散热,“我又不是深闺女子,不用这么管着我。”
林姑娘没有再说话,我侧头,有些不自然的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
“?”
“就是……我和阿无……”
林姑娘一幅了然坦诚,“国师府上下都知道的。”
“(?ω??)!”
什么玩意儿!
“国师大人先前就嘱咐过国师府上下的人,你是国师府的当家人。国师大人还说你们感情很好……”
够了!
“走吧!回府。”在寒风中,我迎风咬牙切齿着吐出这句话。
一路上,我在马车上故作平常的掀开车帘看风景,林姑娘又抬手按下了帘布,面对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先一步开口,“国师大人说了,不能吹风。”
沉默,无语凝噎。
我尝试和她沟通,“林姑娘,你不必看我看的这么紧的,我没有这么虚弱。”
“可是国师大人……”
一听她又要讲国师大人,我就开始头晕,阿无对她有收养之恩,林姑娘本来就是知恩图报的姑娘,现在阿无派她来跟着我,她固执,这一路上就真的只会看我。
我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她是姑娘,我不能吼她。于是我随手将最新一卷的《鬼神杂录》推给她。
“好了,林姑娘,我有些乏了,我打个盹,你先看看话本,到了叫我。”
说完,我就只好假寐,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车上的宁神香太好闻,或者是马车摇晃得我想睡觉,反正,我是真的睡着了。
模模糊糊的感觉马车停了,一个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向马车跑来,有人掀开马车的帘子,从外面涌来一股风吹的我脖子发冷,我往马车角落缩了缩。
林姑娘低声说,“李秉书最近睡的越来越多了。”
我听到有人不带任何情绪的“嗯”了一声。
我认出来,那个人是阿无。
阿无还带着冷气的双手带着我的手圈上一个温暖的脖颈,让我的脑袋依在他颈窝,将我如孩子一样圈进怀力。那双手一手怀住我的腰,托着我将我的腿挂在一个劲瘦的腰肢边上。
阿无带着委屈又有些哭笑不得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阿兄,我可是特意从宫里赶回来陪你的,你怎么睡了。”
我意识有些清醒了,可眼皮重到掀不开,我在他颈边蹭了蹭。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带着柔软的笑意,“阿兄睡吧。”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沈无疾,我嘟囔起来。
“阿无,沈无疾……”
其实我想问阿无,沈无疾前些天应该进宫谨见过陛下了,你见到他了吗?你觉得他值不值得做你未来的君主呢?你愿意破开我给你的程序去继续做新王朝的官吗?
很多很多问题,只能止于一个沈无疾的名字里,我就再也不能说出什么,我的意识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不过我想阿无应该没有听见吧。因为第二天的时候,他并没有问我沈无疾的事情。
其实我有很多次想问阿无,明明我之前应激发了疯病和他坦白了很多,他也知道大陈快亡了,沈无疾以后会是新一任帝王。为什么他表现的全是不感兴趣。他不是最爱这个天下了吗?怎么会不关心他的百姓将来会何去何从,不关心他们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君主?
也许是我也永远觉得这安宁之下必有我不能承受的秘密,而我自甘堕落的沉溺于表面的安宁。我很长一段时间自我挣扎后,又将这些问题全部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