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浓如墨,刚刚窥视到阿无不为人知的疯魔,我总觉得心如坠冰窟。冥冥之中,有些我不愿意承认的东西慢慢浮现出来了。
我亲自创造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他反而与我原来给他的程序背道而驰。他不良善,不关心他的百姓,不顾大陈王朝的走向。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无明明就是完全按照我内心世界的诠释诞生的。
在原本的世界里,我是个疯子,我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后来又得了抑郁症。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人人都用嫌恶的眼神看我。那时的我,对那个世界存活的坚持就是摇摇欲坠的大陈王朝,腐朽,外强中干,所有人都渴望着新王朝的到来,没有人会爱大陈。
我几乎是鬼使神差之间,希望有一位勇士,能捍卫那座腐朽的城池。
我给予他我能想到的一切。他要勇敢,要坚韧。但他要同我一样痛苦的存活在这世界,却依然有着他要坚守的东西。
这个人就是阿无。
可讽刺的是因为他过于强大,而没有人想看原本高高在上的主角团被另外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的光芒所盖住……到后来在读者不耐烦的谩骂声下,我亲手杀死了他。
所以我来到这,才会愿意救他,愿意爱他。
此刻,我不得不承认,原本的阿无已经被这个世界某些不可名状的原因抹杀掉了。现在的阿无,善于欺瞒和伪装,不是我想要的阿无。
现在我要放弃他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阿无现在被我看见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他,他不是我想要的。
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那这十余年的过去,又全部都是假的吗?
书阁内烛火明灭不定,我正坐书案前,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有个人影立在门外,那身姿如冬日寒松一样映在我眼中。
我估摸着他也在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了,想到他早些年在宫里伤到的身子,知道他是不能吹那么久风的。
我犹豫了两下,抬首对着门外的影子开口,“你走吧,我今日就在书阁睡下了。”
我看见阿无的身体在门外明显的一顿,然后有些小心翼翼的同我道,“阿兄,我想见你。”
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冷笑,“国师大人,这国师府都是你的,你想进来,我不敢不让你进来的。”
他喃喃着,好像很受伤的样子,我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在哭,而且听声音很是悲凉。
“阿兄生气了,我不敢进去,阿兄说可以我才进。”
我一时默言,随后不知怎么的,只记得眼中一热。
“阿无,乐师……是我很好的朋友。”
门外无声。
“阿无,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你。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难过。”
“阿兄,可他让你不开心。”
“才不是!”我拍案而起,掀翻了桌上的笔墨。我觉得有股名叫悲恸的情绪在纹杀我的理智,他引诱着我发狂,诱惑着我体内的疯子出来占据我的躯壳。
我发了疯,狠命的砸着我能接触到的一切,不管是金贵的前朝陈设,亦或是阿无放在檀木架上的千金不换的做法器皿,全部变成一堆只能被我宣泄不安的无用品。
模模糊糊的,我甚至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眼睛却犀利的对准了一片碎片,我承认有一刻,我想杀了那个不受控的自己。
我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手心嵌入那片上好的杀人利器的时候,我不觉得痛,只觉得有一种诡异的快感从胸膛溢出。
不出意外的,那个疯子再次出现了。
他就在我眼前,像上辈子那样用最魅惑的声音催促我快去死掉。
不同的是,这次阿无冲进来拦住了我。他反手想抢着我手中的碎片,那一刻,我确实被想死的绝望蒙住了眼,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同他周旋着,甚至划伤了他的手臂,一滴滴猩红的血让我征住了。
阿无终于成功的抢走了能让我解脱的利片,他甩掉了我往生的希望,然后将我禁锢在他怀里,我侧目直直的看着那片还带着我和阿无的血的碎片。
阿无又哭了,这一次不同于以前和我撒娇,或者是求我原谅,他这次的哭声里还带着明显的后怕。
我听见自己说,“阿无,要不我们一起死吧。”
他没有犹豫的摇头,“你要死,生死蛊不会放过我,阿兄,你活久一些。”
阿无怕死?他要是怕,就不会给我下生死蛊,用这个做要挟来强迫我爱他。
果然我听见阿无说:“我不怕死,我只是怕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来生,我舍不得你,我想和阿兄一起长命百岁。”
他这样的人?他都做过什么呢。
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想控制我,给我下蛊?
派人跟踪我,想杀乐师?
瞒着我偷偷借林姑娘的身份拉拢北彊军部的人心?
这样的的阿无万劫不复的话,那知道这一切的我算什么呢。
我应该也要不入轮回才对。
我绝望的闭上眼,“阿无,我有些……恨你。”
他的呼吸乱了。
“因为乐师?”
我摇了摇头,冷漠的说着我知道的一切。
“你其实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了,但是你一直瞒着我。你在三年前左右给我下过情蛊,让我忘记了很多事。你借林姑娘的身份拉拢军心,而且你和沈无疾早就见过面了。你……想称王。”我继续说着,“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吗?阿无,如果你今夜没有说出那样的话,我也许可以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李芜,是个天生的疯子,于是我养的爱人也陪着我成了个疯子。
我还是个卑劣又愚蠢的骗子。
我骗乐师,我没有告诉他阿无那些不为人知的动作,因为我怕阿无会被乐师和系拾抹杀。又天真以为阿无不会越过这个世界的主线。
我骗阿无,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一边纵容他破坏这个世界的故事线,一边又以为自己无上聪明能控制好阿无,只到今天他亲口说出,要杀乐师。
阿无搂着我的力气大了些,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阿兄,我其实在仁宁殿前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我起初……是有些恨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命运多舛。后来,我嫉妒沈无疾他们,因为阿兄让他们活到了最后,是我不够好吗?阿兄要让我去死。”
他断断续续说着,仿佛有些绝望的凄然,“我带你出了宫,我以为我们能这样一辈子。可是你见到了乐师,我派去盯着你的人告诉我,他要带你走。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舍不得阿兄,我只能这样留下你。我真的……求你继续爱我吧。”
他求我,他怎么能求我呢,一个为了撼卫我心里底线的人而诞生的人。十余年生死与共,苦身焦思,不改救他之志。真心交付,不信有他。可他把我当笑话养着。我自以为是地在救我认定的爱人,殊不知十余年间,他对我的痛苦冷眼旁观。我自认为无人知晓的秘密,是他要束缚我的绳。
阿无已经痴的无辩章法,他看着我,“只要我破坏了所谓的故事线,阿兄,你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能留下来。”
可是,小阿无,你知不知道在那一刻,我只想杀了你。
还没有等我将这个想法付之行动,一股惯性的脱力感包裹住了我,我眼前一黑,又重重晕了过去。
在之后的四天里,阿无守着我,他对外说我染了风寒。不让我外出,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而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暗室里,阿无捏着我的下巴给我灌了很多难喝的汤药。
他毫不忌讳的告诉我,我喝了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能和以前一样爱他。
我拼命挣扎,甚至打翻了药,支起身体就想往外爬。阿无却只在一旁好整以暇的冷眼看着我,然后在我爬出一段距离后,又将我狠狠拖拽回来。
他说,我和以前一样天真,每次都会做一些无谓的挣扎。
我终于明白之前我的记忆为什么总是消散的厉害了,那不是要离开的副作用,是阿无想强行留下我的证据。也许在之前我不止一次发现过阿无意识觉醒的秘密,但是都被他抹去了记忆。
这样的毫不掩饰对我的贪婪和迷恋的阿无让我很害怕。最近沈无疾来国师府越来越频繁了,他们经常在书阁里密谋着什么。我趁着还有一点记忆写下了这卷自白书。然后将过去写的自白书通通都藏在一个连阿无都不知道的地方。
要是我下一次看见了这卷,我一定要去告诉乐师小心阿无。
我一定一定要在他们攻城之前告诉乐师这一切。我有今日,都算是我自作聪明的下场。而我要是害了乐师,让他二十年心血全作废,完不成他的任务,甚至让他陨命在此,那就是我的错了,我要下地狱都不足够弥补这些。
至于阿无,我以后要是还能想起这些,而他确实犯了不可以原谅的大错,我会杀了他,然后自裁和他一起死。
冥冥之中,竟似有天意在引导。当年我杀了他,然后我在当夜就被疯子诱导上天台摔死了。这要是命,我想也真的是应了阿无当时和我说的“死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