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沧浪看着张宗泽脖颈处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口,心想,这孩子气质冷冽,终于当得起一派之主了。
气质冷冽的一派之主冷月变得非常沉默寡言,除非必要,她很少与人说话,连刚咿呀学语的冷香都有些怕她,先学会叫姥姥、姐姐,才学会叫妈妈。
但她每天晚上都枕在谢不言的肩窝里,跟他讲一会话,告诉他冷香会叫妈妈了,冷婉起始学写字了;告诉他昨日曾云以药配合针灸,成功杀死了她体内一只蛊虫;告诉他院子里的金桂,已经比冷香还高了;告诉他来年应该可以喝上桂花酿了。
她伸手点点谢不言的下颌道:“怎样?你要起来喝吗?”
从她的角度,刚好看见谢不言白晳脖颈上明晰的喉结和优美的下颌线,她心想,她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永远会为眼前这人心动和着迷。
她撑起头,轻轻吻他的喉结,吻他的鼻尖,吻他似乎带有氤氲水汽的长睫。她趴在他耳边格格笑道:“你想反抗吗?反抗也没用。谢庄主已经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
云想当上巫山教主后,没有那么大仇世情结,收敛得多,江湖上难得太平。
刚开始,揽月轩经常会有访客。
有时是云想,当然谷中其他人不知道她是巫山教主,男弟子们纷纷躲暗处偷看她的美貌。她见冷月和谢不言住在一个院落,还取名叫揽月轩,一甩袍袖,生气地走了。
有时是叶知秋,她现在是道姑打扮了,一袭白色道袍,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一叶宫如今在江湖上名声日盛,如日中天。任谁提起一叶宫宫主叶知秋,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女中豪杰。”江湖上哪里有不平之事,哪里就有叶知秋和一叶宫弟子的身影。冷月率先笑道:“知秋姐姐,你如今是在为武林伸张正义,为苍生谋求幸福了。”
叶知秋望着昏迷不醒的谢不言,自嘲道:“我是想为情郎负天下而不得。”顿了顿,拍拍冷月肩头道,“我若是你,哪怕将这子母蛊毒传遍天下人也要保住他性命,你比我勇敢。”
冷月摇头道:“不是我勇敢,我只是怕这非他所愿。”
有时是秦婆婆,她只是抹泪,带来的谢不言爱吃的小吃全被冷香和冷婉吃光了。
有时是哭公笑婆,他们再也不提阿建了。他们说云想带着玄武偷偷去看过他们一次,他们发现了,但只装作没看见。
有时是谢夫人带了谢不敏和谢不语来,谢不敏已经和冷月一般高了。谢不语当上了不谢山庄副庄主,已经是谢非的左膀右臂了,他一来便帮冷月打理院子,忙前忙后。
谢夫人执了冷月的手道:“不言这样,可怎么是好,耽误月儿了。”望了望脱了外衣忙活的谢不语道:“不语这孩子,一把年纪了也不娶亲,我看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呢,不如……”
她话没说完,谢不敏便捂了她的嘴,一脸嫌弃地道:“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妈……”
冷月莞尔。
渐渐的,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但冷月并不觉得孤寂,有人来她会认真招呼,没人来她正好闭门练功和增补医书。
她和曾云已经找到对付子母蛊虫方法,只要在体内杀死蛊虫,就不需要传给别人了。那蛊虫游走极快,制住不易,冷月需要先服用药剂,再由曾云扎针,有时一连扎几十针也不能成功,她双手绞得紧紧的,咬得下唇出血,才能忍住不发出呻吟之声。
曾云手执金针在火上燎着,她脸上肌肉扭曲、痛苦至极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也不禁在心里暗道,希望谢不言能醒,不负她这一番辛苦。
倏忽三年一晃而过,派中事务她已渐渐交给殷如海和冷狐处理。她和曾云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她体内蛊虫数目,多余的杀掉就好了,她算是与蛊共存了。冷狐和她一起去了一趟苗疆,药王谷东方老谷主也说黄金蛇毒唯有身养子母蛊虫之人的鲜血可解。
冷月趴在谢不言肩头道:“大哥哥,要不要醒,好像全看你自己了。”她吻了吻他冰凉的唇,又笑道,“你也不用有压力,无论你醒或不醒,我都不会休了你。”
又是一年金秋,金桂树已经长得非常高了,细碎的金桂花铺满了院子,风一吹,浓烈醉人的花香便呼啦啦四散开来,在小院中来回飘荡。
这一日清晨,冷月在揽月轩中帮冷香和冷婉梳辫子,平常都是曾云做的,曾云有事不在谷中,只能冷月上了。她扎了又解,解了又扎,总是扎不好,不是漏了一缕头发,便是扎得不对称。
在重扎了第四次,扯得冷香直喊头疼后,她无奈地叹道:“对不起,我不太会束发,我们再来一次。”
冷婉站在旁边,右手递过发绳,道:“可是妈妈很会给爹爹束发,束得很好看呢。”
冷月笑道:“那是你爹爹颜值撑着,我随便怎么束都很好看。”
冷婉又道:“爹爹……”
冷香也奶声奶气地学道:“爹爹……”
冷月抬头道:“嗯?难道你们不觉得爹爹长得很好看吗?”
看到两个孩子表情呆滞,凝视着她身后的床榻,冷月猛地回头,瞬间僵住了,嘴唇微动,想要出声却怕惊走了这场美梦。
床榻上那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她的背影发笑。他本来生得极美,还笑得如此好看,当真是春风十里柔情,夜月一帘幽梦,一开口,便声气微弱地道:“这便宜爹爹,我好歹是当上了,还是两个孩子的便宜爹爹。”
冷月噗嗤笑了,刚晕上眼眸的水汽,化做一滴泪滑落了弯弯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散入了满院馥郁的花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