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鲁,泼辣?
泼皮破落户?
裴放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词,还是不太能把这些字眼联系到素娘身上。
不过没关系,素娘什么样他都喜欢。
他一路到了主院,彩菊小跑着上前给他打了帘子,又往里面喊了一嗓子:“侯爷回来了!”
屋里,徐素湘和裴慧裴敏皆站了起来。
“二哥。”
姊妹两人先唤了他一声。
裴放只略略点了下头,径直走到徐素湘跟前,扶着她在圈椅上坐下:“你身上不舒服,站着做什么。”
说完,他转头看向裴慧和裴敏。
两人迎上他的目光,心里都有些怵。
裴放今日穿着一身官袍,看人时身上自带威势,令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今日请你们来,是素娘的意思,我们一家人坐下吃顿饭,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
裴慧和裴敏被说得讷讷点头,徐素湘见她二人垂着头好似鹌鹑一般,便对裴放道:“侯爷累了一日,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吧?”
裴放听见她让自己换衣裳,怕被她看出来自己身上的袍子是崭新的,忙应了一声“好”,转身出去前,又扭头对两姐妹道:“素娘近日身上不爽快,你们吃了饭就早些回去,少烦她。”
等他撂了帘子出去,裴慧和裴敏都不禁松了口气。
“二哥简直比皇上还吓人!”裴慧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连忙捂嘴。
徐素湘无奈道:“他这人不苟言笑时就是这样,别说是你们,连我都有两分紧张。”
裴敏抚着胸口坐下,听见这话,打趣她道:“嫂嫂这是哄我们呢,我与姐姐四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方才二哥哥对着嫂嫂分明是温柔和气,只有对着我们,才不苟言笑。”
“确然如此。”裴慧点头接话道,“谁让嫂子是内人,我们是外人呢!”
两人一番调笑,倒把方才凝固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徐素湘微红着脸,笑意漫上眼角。
这样的感觉真是奇怪,以往她在徐家看见嫂嫂和大哥哥相处,两人好似也如方才裴放对她一般,大哥哥看见她也总是板着脸,只对着嫂子时愿意柔声说话。
那时她也在心底里羡慕嫂嫂,觉得裴放还不如大哥哥体贴,没想到裴放一朝醒转,却是彻底改了性子,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裴放换了常服过来,陪着三人说了两句话,便叫了下人传饭。
吃过晚饭,裴慧和裴敏只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要起身告辞,二人觑着裴放的脸色,只怕她们再不起身,裴放就要端茶送客了。
徐素湘原想去送送她们,裴放按住了她,道:“你坐着,我去送。”
说是送人,他倒走在了最前面,出了院子到了月洞门,他顿住脚步,回头对两人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回去记得好好过日子,姊妹之间多帮扶,少疑心。”他又交代了一句。
裴慧和裴敏对视一眼,皆是郑重点头。
看她们相携去了,裴放这才折身往院子里走。
徐素湘看见他回来,问道:“不是送她们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放见她还坐着,上前道:“人都走了,你怎么不去榻上靠一会儿?”
徐素湘摸了摸头上发髻,她今日穿的正式,头上戴了钗环,靠着不方便。
“左右今日也不见人了,我帮你把钗环卸了?”他凑上前,问她。
徐素湘想了想,一会天色就该黑了,此时卸了钗环也没什么,于是便道:“不劳烦侯爷了,我让翠竹来吧。”
裴放便牵了她的手起来,一面往妆台走,一面道:“翠竹去送人了,为夫愿为夫人效劳。”
徐素湘坐在镜前,只能任由裴放动手。
他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一取下来,发髻散开,一头长发渐渐散落在他手里,乌黑如缎,丝丝缕缕绕过他指尖。
徐素湘在镜子里发现他走神,想叫他,却不知为何,没能叫出口。
她透过镜子细细端详他,分明眉眼还是和从前一样,但里面少了几分刻意的冷淡,多了一些她从前不得见的柔情,令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很不一样。
正看得出神,镜子里的裴放忽然抬起了眼睛,两人视线交汇,各自都愣了一下。
徐素湘的耳朵不知为何渐渐发烫起来,她慌乱地垂下眼睛,低声问他:“侯爷可弄好了?”
“好了。”裴放放下手中长发,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朵,被她烫人的温度灼了一下。
他愣住,良久,忽然低笑出声。
徐素湘逃也似地起身,钻进了被窝里。
裴放走到床边,见她把自己头脸都裹了起来,不由好笑:“这是怎么说的?我被你看了半天都没羞,你怎么先害羞起来了?”
他伸手要拉开她的被子,奈何徐素湘在里面拽着,他拉不动。
“素娘。”他坐在床沿,推了推她,“别把自己给闷坏了。”
徐素湘不动,好半天才发出闷闷的声音:“侯爷不许再笑话我。”
裴放嘴角弯起,又生生忍住,道:“我没笑话你,我就是,高兴。”
几根纤细的手指从被窝里探出来,徐素湘拉下被子,扭脸问他:“高兴什么?”
“高兴,素娘的眼里终于有我了。”
裴放伸出手,大拇指在她眼角摩挲了两下,那清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清隽的面庞。
徐素湘眼睫一颤,在他眼底看到了羞怯的自己。
裴放靠在枕头上,顺势将她捞进怀里。
徐素湘任由他抱着,耳边是他那如雷般的心跳。
“素娘,”沉默片刻,裴放忽然对她道,“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出门了,好么?”
“为什么?”徐素湘抬起脸看他。
裴放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我今日上朝方知最近朝局动荡,你不在家我难免要忧心,再者,你最近身上又不好,我也怕你出门累到。”
徐素湘想了想,她最近也没什么事需要出门,况且她来了月事本就懒得动弹,因此便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
裴放松了口气,凑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徐素湘夜里睡得沉,早上醒来时房里已经不见裴放的踪影,从前他上早朝从来不要她服侍,这么几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每日连他什么时候起床去上朝的都不知道。
今日红菱一早便过来服侍,徐素湘看见她,问道:“你身上可大好了?怎么不多歇两日?”
红菱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夫人您看,奴婢早好啦!”
徐素湘笑起来:“那便替我梳妆吧。”
这边才梳洗好,外面彩菊就送了封信进来。
“昨日夫人歇的早,三姑奶奶身边的芷儿后来送信过来,奴婢便没敢打扰。”
说着,她把信呈给徐素湘。
徐素湘展开一看,却不是裴慧写的信,而是花小蕊的手笔。
信上说,她与余怀璧已经定下婚事,只是婚期不急于一时,她不便在京城久留,以免误了开学堂一事,今日就要和余怀璧一起启程返回房陵,因决定仓促,特写信告知。
徐素湘看完信,连忙站了起来,吩咐红菱和翠竹:“快,替我准备一些盘缠,再让厨房做些容易存放的点心,干粮也带上些,我一会给小蕊送去。”
她此时全然忘了昨日答应裴放不出门的事,满心里只惦记着花小蕊为何走的这般匆忙。
等东西备齐,她带着红菱和翠竹上了马车,直往豫国公府去。
然而,门房见了她来,却说他们四奶奶一早送了花小蕊母女出城。
徐素湘急得不行,又命车夫一路追赶。
索性,到了城外十里亭,裴慧和花小蕊还等在亭中。
她下了马车,问花小蕊道:“怎么好端端说走就走了?”
花小蕊垂下眼睛,说道:“房陵送了信来,说是我爹摔了一跤,让我和我娘赶紧回去。”
徐素湘便看向一旁的花大婶,花大婶朝她点了两下头:“是、是,她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花小蕊笑了笑,对她道:“素湘姐姐别担心,我这一路上和余大哥一块走,他带了家丁和护卫,不会有事的。”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她将带来的包袱递给她,叮嘱道,“路上小心些,到了房陵记得给我写信。”
“学堂的开销若是不够,只管写信告诉我。”
她在包袱里又另添了两锭金元宝,和先前给的金锭一起,也够学堂开销一阵了。
花小蕊眼中含泪,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了她一会儿,这才与她依依惜别。
虽然余怀璧听不见,但徐素湘还是对他郑重一礼:“小蕊就拜托阁下了。”
余怀璧还她一礼,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马车滚滚而去,徐素湘在亭中目送,直至官道上只余下一缕尘烟。
她收回目光,回头问裴慧道:“究竟出了何事,小蕊为何走的这样急?”
裴慧眼神躲闪了片刻,忽然跺了跺脚,咬牙道:“还不是翠姨娘那小娼妇作孽!竟敢趁我不在,几次三番欺辱蕊儿表妹。”
“要不是我昨日回家早,蕊儿表妹就要被下人强行搜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