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如蚊蚋,但裴放还是听清楚了。
他略微愣了一下,随后起身脱下身上外衣披在了徐素湘身上,就在徐素湘纠结衣物轻薄可有透出脏污之时,眼前忽然一花,裴放竟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眼看着侯爷抱起夫人出了门,翠竹连忙按住红菱还在吃冰酪的手,两人起身结了账,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侯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翠竹站在马车外面小心翼翼地询问。
只见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裴放的半张侧颜,他对翠竹道:“你们马车赶快些,先行一步回府,准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再给夫人灌个汤婆子,另外,吩咐厨房煮些红枣汤来。”
“是。”
红菱听完,立刻便明白了,拉着红菱一起上了马车,先行回府。
裴放放下车帘,转身揽过徐素湘,懊悔道:“怪我,偏这种时候让你吃冰酪,素娘,你肚子还疼么,可要我给你揉揉?”
徐素湘垂着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她羞恼归羞恼,气还是要撒的。
“假惺惺!”
她踩了他一脚,扭过头去不理他。
裴放岿然不动,依旧揽着她没松手。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你要生气也等身体好了再说,这个时候该平心静气多加休息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徐素湘还是不打算理他。
只不过……她不太舒服地挪了挪,把头埋进臂弯里,细声细气道:“我的衣裙……好像湿了。”
啊啊啊,好丢脸!
裴放想了想,把自己那件外衫叠了几叠,对她道:“素娘,你起来一下。”
徐素湘艰难抬起头,见他要把自己的外衫垫在她下面,红着脸摇头道:“这、这怎么行?”
“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裴放扶了她一把,将外衫直接垫在了下面。
他将徐素湘揽进怀里,对她道:“不舒服就靠着我歇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车厢摇摇晃晃,徐素湘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到了侯府,裴放一路将她抱进主院。
屋里红菱和翠竹已按照他的吩咐安排妥当,等徐素湘沐浴过后重新换好衣服,裴放拉着她坐到贵妃榻上,在她身上披了件薄毯,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盯着她问道:“可好些了?”
徐素湘脸色微红,点了点头:“多谢侯爷照顾,只是……侯爷那件衣裳恐怕要不成了。”
“你我是夫妻,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么,何须言谢?”裴放伸手将她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捋到耳后,不甚在意道,“衣裳洗不干净,让下人收起来便是。”
此时,翠竹奉了碗山药红枣汤进来,裴放看见,亲自伸手接了过来。
翠竹见状,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裴放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徐素湘嘴边。
“我又不是病了,我自己来吧。”徐素湘很不适应。
裴放道:“你手凉,赶紧捂捂。来,张嘴。”
徐素湘只得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怀里捂着的汤婆子越发暖融起来,温热的感觉透过指尖直升到脸颊和耳廓。
翠竹趁着夫人喝汤的空隙往后罩房里给红菱送了碗药,红菱瘫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早知道夫人要给咱们补那一个月的月钱,我就不用玩命吃那冰酪了!”
翠竹将她扶起来,端着碗给她喂药,一边啐她:“银子没了还能再挣,你这肚子经得起你造几回?保住的那一个月月钱还不够几天的汤药钱呢!”
红菱灌了药,又重新躺了回去,捂着被子叽叽咕咕道:“可也不能白瞎了十碗冰酪啊……”
“我看你就是馋的!”翠竹戳了戳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夫人吃半碗的功夫,你都吃了三碗了,该!”
红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嘟着嘴道:“要怪也是怪侯爷,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知道几个意思。”
红菱更没好气了,上手拧她的脸:“你这张嘴呀!侯爷也是你能嚼舌的?”
“我的好姐姐,我这病着呢,你下手轻些!”
翠竹收回手,转身拿了个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红菱立刻就不叫唤了,她眉头一松,咧嘴笑着问她:“这会子你怎么不去夫人跟前伺候?”
翠竹道:“侯爷在喂夫人喝汤,我在里面做什么?”
红菱眼珠子转了一圈,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扒拉她的袖子:“你有没有觉得,侯爷自从被雷劈了之后就彻底转性了?”
“我瞧着他对夫人是越来越上心了,不仅体贴,还无条件维护,你说,咱们夫人是要苦尽甘来了吧?”
翠竹把她那只不老实的手塞进被窝,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瞧着,夫人受了这么些年的冷待,若要她完全接受侯爷,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再者,侯爷若只是兴起这一阵儿,那也是不顶用的。”
“有道理。”红菱在被窝中点了点头,“看来,离我们鸡犬升天在侯府横着走的时日还远着呢。”
翠竹听见这话,不禁笑了一声:“那可不用等,你忘了,你今日在宫门前可不就是横着走的?”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身上竟有了那样的气势,连我都被你唬住了。”
红菱嘿嘿一笑:“我那都是跟夫人学的,你忘了,她打舅太太那两下,我看了都牙疼。这就叫那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仆’!再说,那可是侯爷借我的胆子,我怕什么?”
“说你一句你尾巴就翘上天了!”红菱皱着鼻子羞她,随后起身道,“行了,我回去伺候夫人,你好好躺着,要什么,只管打发底下的丫头们。”
红菱拉住她的袖子道:“我的好姐姐,你好歹再陪我一会儿。”
翠竹顺势坐在床沿上,故意同她道:“那我这就去回了夫人,往后我也不在院子里伺候了,光在你跟前伺候你,怎么样?”
“别!我可没这样的福气!”红菱撒开她的袖子,推了她一把,“姐姐还是快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翠竹一戳她脑门儿:“叫你撒娇!”
说罢,她起身款款去了。
回到院子里,她在门前听了听动静,见里面并没唤人,便站在一旁候着。
屋里,徐素湘喝完了汤只觉得眼皮有些重,裴放发现了,便将她抱到了床上,他坐在床边守着。
徐素湘睁开眼睛,道:“我要歇一会儿,侯爷何不去外面逛逛再来?”
裴放道:“我懒得动弹,就在这里陪你歇着,你睡吧,晚饭前我叫你。”
徐素湘也就不管他,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正待要睡着,她忽然想起一事来。
“明日侯爷可要去上朝了?”她强打起精神道,“我请了三妹妹和四妹妹明日回家吃饭,你若要上朝,咱们便改吃晚饭如何?”
裴放低头看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既不舒服,又何必来操心这些事,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我派人去说一声,让她们过几日再来。”
“不可!”徐素湘抓住他的手,“这是为了安四妹妹的心,她这几日定是煎熬得很,侯爷就别再让她难受了。”
裴放想了想,道:“那你明日只管歇着,家里的事交给林嬷嬷去办就好。”
见她点了头,他才继续道:“皇上命我官复原职,明日开始上朝,我不在家,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嗯?”
徐素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睡了过去。
次日天还没亮,裴放睁开眼睛,轻轻把手从素娘的小腹上拿开,借着一丝天光看了看她的睡颜,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去亲她脸颊。
他没点灯,摸黑拿了自己的朝服,穿过碧纱橱,打开房门叫了青松服侍他更衣。
屋里徐素湘睡得正香,对他的离开一无所觉,等她醒来准备梳妆,裴放早已下了早朝,去了大理寺的天牢。
天牢里昏暗沉闷,味道还难闻,徐砚临抬起袖子挡住鼻子,命人点了火把,亲自将裴放引到了深处的牢房前。
进入这样的环境里,裴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前这间牢房只关了王淞一人,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见着火把连忙缩到角落里抱住头,像极了乍然得见天日的老鼠。
“把门打开吧。”裴放看了眼徐砚临。
徐砚临犹豫了一下,还是命狱卒开了门。
裴放抬脚就要进去,徐砚临伸手拦了他一把:“侯爷切记,不可动用私刑。”
“舅兄放心。”裴放淡淡道,“我只与他私聊两句。”
徐砚临便留下了火把,带着狱卒先出去。
王淞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抬起头来,见到裴放的脸,他坐着往后退了两步,脱口道:“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裴放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他,“你倒是要死了。”
王淞抓了两把身下的稻草朝他扔去,嘴里叫道:“我爹是中书令,我不会死的!你休想吓唬我!”
“吓唬?”裴放笑了一声,上前一步,“你爹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保你?”
“不可能!”王淞攀着墙根站起来,“礼王不会不管我爹,我爹也不会不管我!不过是杀了两个贱民,我爹不会放弃我的!”
“一定是你!”王淞豁然抬手指着裴放,恶声恶气道,“是你要我死!上次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沦落到去普渡寺当和尚!”
裴放微微一笑,点头道:“嗯,可惜佛祖不度你。”
“裴放!”王淞狠狠盯住眼前的男人,“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揪着我不放?!”
裴放顿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里似有寒冰。
“去年,你家老太太过八十大寿,全京城的官眷都被邀请了去,你在你家的水榭里和丫鬟们说了什么?”
牢里关了月余,王淞脑子里已有些混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那天,他无意中在女眷堆里见到了徐素湘,一群已为人妇的女子中间,唯有她瞧着清新脱俗,不同于旁边已婚妇人们的幽怨尖酸,竟保留了女子婚前的娇俏烂漫,他一眼就上了心。
他心中难耐,寻了丫鬟在水榭边谋划,他说……那个武安侯夫人定还是个处子,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让几个丫鬟把她单独带出来,他好……
回忆涌上心头,王淞心虚起来,不敢直视裴放的眼睛,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她提前归了家,我什么都没做——”
“你错了,”裴放一步一步上前,右手探向袖子里,拿出来时寒光在他眼中一闪,一柄利刃已经扎在王淞的脖颈之间,“你连想都不该想。”
鲜血四溅开来,裴放偏头一躲,脸颊上还是沾上了两滴,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王淞喉咙里“咯咯”两声,惊恐的神情定格在了脸上。
到死他都没想明白,裴放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