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轻拂,阳光和煦。
新年过去,便很快迎来了新的春天。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冬天的寒冷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树梢都挂上了嫩芽,颓败的花枝也长出了新叶。
不知不觉,又熬到了一年新人入宫的时候了。
其实这个时候往往是宫里女人们最感慨的时候。
听说今年的冬天,冷宫里和杂役房里又没了许多个,大约是没有炭火和冬衣,也没有充足的饭食,就没能熬过来。
娇嫩的花年年都会送来新的,可偏偏最终都会在这个聚集鲜花的冰冷牢笼中葬送青春韶华。
原本经历了一年的打磨,和苏戥同一年进宫的人瞬间全都失去了“新”的光泽。
在新年的晚宴上,小公主祁嫔凭借着一支舞蹈获得了柔的赐字。甚至当晚,听说孟桷就宿在她那里。
可小公主得了柔嫔的封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真心的快乐流露。
只是规矩地道谢,规矩地侍寝,仿佛刚开始认识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公主都随着柔嫔的封号消亡了。
柔啊,还真是讽刺。
明明像蔷薇一样带着鲜活又尖锐的刺,却被无情地摘下削去所有的刺,只剩下逐渐枯萎而又千疮百孔的残花败叶。
这样的残花败叶,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的女人,到了孟桷那里,才算得上“柔”。
大概孟桷就是享受这样的过程吧。
把一个个鲜活、独特的女人收进宫中,再一一打磨成柔顺、恭敬的——狗。
或许这样说才算贴切。
苏戥自嘲一笑。
自己没有资格去嘲笑别人,因为自己也一样身陷其中。
今年的选秀还是和去年一样热闹。
只是自己原本想去太后身边伺候,却被太后拦了回来。
苏戥要去陪太后去初选和殿选,也只是怕太后在选秀时又看上了新人,有些担心自己在太后那里的位置。
虽然听说太后向来不爱管秀女们的事情,而且自己这样被太后直接选中的也是头一个,但是难保不是太后近些年转性,想要多做些以往没有做过的事情。
所以,太后身边的苏戥只能有一个。
可被太后拒绝后,苏戥别无他法,只有百无聊赖地在选秀外围逛逛看看。
初选时并没有听说太后格外看中哪位,这倒是让苏戥有些放下心来。但终究选秀还没有结束,所以殿选还是不能松一口气。
苏戥还是太年轻了,她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只是她对自己还不够自信,她其实拥有着那种让人难以拒绝又无可替代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她却毫不自知。
和当初苏戥进宫时一样,殿选也是在中和殿进行的。
太后虽然没有让苏戥陪同身边伺候自己,但是却允许苏戥离开内苑来看个热闹。
苏戥就这样坐着两人抬的轿椅,从角门出了内苑,又一路来到中和殿外。
还没有走到中和殿后,苏戥就招呼两个太监把自己放下,这路上的颠簸让她的骨头几乎要散架,可是这样长的距离也只有轿椅才能走得到。
苏戥扶着肚子,伸手招呼来一脸担忧的茗儿过来搀扶自己。
虽然扶的是肚子,但是肚子实在是假的,但装得也是一副弱柳扶风模样。
茗儿不知真相,反而还心疼起苏戥,一脸担忧地说着:“婕妤,您身子不方便,太后娘娘已经让您歇着了,为何还要来凑这样的热闹。”
“茗儿,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感慨,便来凑这个热闹。想想去年,我还是站在那些人里选秀的一名秀女,转眼间,竟也快要成了孩子的娘了。”苏戥只顾着把场面话说好,却不知道茗儿担心的真正原因。
茗儿虽然是太后指派过来的宫人,但却对苏戥十分关心。因为苏戥就是自己唯一的靠山,一旦苏戥有了什么闪失,自己的好日子就也到头了。
此刻,苏戥的脸色苍白,额角也冒出了冷汗,自然把她这个小宫女吓坏了。
原本苏戥身边只有霓儿和苏稔两个,虽然苏稔还是采女的品阶,但苏戥明面上到底是个孕妇,自然不能慢待了。
更何况,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尤其是被孟桷看不上的女人。
见皇后把自己身边的苏掌事派了来,太后原本也想把自己身边的宫人或掌事嬷嬷给苏戥一个,可苏戥却以受不起婉拒了,请太后在没有品阶的宫人中选一个老实的就好。
于是太后就差人给自己送来了这个茗儿。
原本以为茗儿会被要过来顶替霓儿打杂的工作,让霓儿能有功夫多照顾苏戥些。没想到茗儿来了,反倒冷落了霓儿,事事都喊茗儿陪着了。
茗儿倒也是事事周到,人也是一副笨笨老实的样子,这让苏戥很是满意。
见苏戥坚持,茗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更小心地搀扶着她,又悄悄招呼一个抬轿的公公跟着,生怕苏戥走着走着晕倒,自己一个人可抬不动。
苏戥只顾着一路张望着往前走,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眼前一切的场景都那么熟悉。
脚下的青灰色小方砖,每一步都害怕行差踏错。
只是选秀时一路上都是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走着,并没有留意到大殿的匾额,一心只生怕脚下错了一步,自己就会离自己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中和殿前其实也有被精心布置一番,每隔一段就是一尊大水碗,碗里均是并蒂莲,茎秆一支、花开两朵,代表了同心同德。
这样的并蒂花开本就不多得,何况还是年后还乍暖还寒的天气,大概是别地想尽办法进献来的。
而大殿左右一边摆琴,一边摆瑟,寓意着琴瑟和鸣。苏戥离得远,看不清楚琴瑟的样子,但大概也都是些上古名器。
但苏戥却不禁自嘲一笑。
亏得礼部这些官员这样用心,可孟桷毕竟是国主,又会只跟谁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也不过是些眼面功夫罢了。
苏戥继续向前走,渐渐和中和殿擦身而过,即将走到勤政殿的后墙。
“婕妤,我们回去吧?”
冬天的太阳虽然不刺眼也不炎热,但却也让许久没有体验过自由的阳光的苏戥感到一丝肆意。
听着身边的茗儿带着怯懦地开口请求。
苏戥回头看着跟上自己的两个人,均是低着头,就像那些进宫选秀的秀女一样如履薄冰。
苏戥无奈地叹一口气:“走吧,我们回去。”
就这样,二人抬的轿椅又被沿着来时的路一路抬回角门。
看着那些陌生的场景渐渐在颠簸中倒退到自己身后,苏戥不禁有些无奈地假装困倦,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哟,这是谁啊,见了本宫竟然还能这样不守规矩。”
与这话音一起来的还有茗儿去拍苏戥的腿提醒她的手。
抬轿的两个小太监靠边落了轿,茗儿跟着让了路,之后三人一起跪在墙边。
苏戥也赶快从椅子上起身,要在一边跪下行礼,可还是晚了一步,被一个嬷嬷走过来在脸上甩了一巴掌。
虽然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但苏戥还是看清了来人。
竟然是唐小荣。
虽然她的肚子不如苏稔争气,可受宠这种事终究谁说的都不算。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可偏偏是她们中间手腕最强的。
上次见她还是请安时,还只是是和苏稔一样品阶的御女,不知升了几次位分,竟然一下跃升到了自己之上。
大概也是国主为了补上悦嫔的空子,给了他最喜欢的唐小荣一个荣嫔的位置。
嫔位中,就数她唐小荣年纪最小。
“哎呦,这怎么竟然是苏婕妤,快扶本宫过去。”唐小荣没有累赘的大肚子,她的歩辇一落地就小鸟一样飞过来落在苏戥身边。
苏戥才刚感觉到唐小荣那双冰冷的小手把自己扶起来,就感受到一阵阴冷的掌风,只听“啪”一声,那只冰冷的小手便落在了身边那个刚才赏自己耳光的嬷嬷脸上。
“这可是苏婕妤,你就是有胆子打,怕是也没命还!本宫先赏你这一巴掌,给苏姐姐解解气,你可服本宫?”唐小荣大概仗着宠爱和位分,行事语调也都变得张扬起来。
“荣嫔娘娘,今日是妾的不是,这位嬷嬷教训得极是,妾不敢求娘娘为妾做主。”苏戥听出了唐小荣的言外之意,急忙撇开自己的关系。
唐小荣到底年轻,心思还不够深沉。
见苏戥一下就跳出了自己的圈套,有些不爽地开口:“是吗?原来,苏婕妤也知道自己挨这一巴掌不亏啊。得了,那就在这里跪着吧。擅自出内苑知道是什么罪过吗?内苑冲撞本宫又知道是什么罪过吗?别觉得我是在罚你,这可是在保护你啊。”
唐小荣最后两句是贴在苏戥耳边说的,可声音却并没有真的放小,周围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保护苏妹妹啊,本宫怎么就不知道,荣嫔有这么好心?”
原本就狭窄的宫巷竟然又抬来了一乘歩辇。
苏戥也才注意到,自己之所以能被唐小荣这么巧地碰上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故意在前方的小岔路与自己“偶遇”。
“荣嫔,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你这个嫔想做到本宫这个年纪,就得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仪嫔并没有下歩辇,甚至乘坐的歩辇也没有停下一步。
仪嫔眼高于顶,看也不看路上一眼,只撂下这么一句,便带着宫女太监扬长而去。